第一卷 花與光明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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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閻淵依然坐在屋子裏喝茶,庭外的花朵長得正好,隨風搖出來滿室花香。這花香極淡極輕,被清風一送,又顯得極為幽遠。露薇花以花色雪白為至尊,花少爺屋子裏養著的那朵寶貝,終是環繞在庭外綻開了雪色一裏,明光動人。
陳道年輕輕地推開窗欞,立在庭下,滿臉輕和笑意,他笑眯了眼睛,“老爺,鹿府那位進宮了。”
舉家南遷,滿園露薇,花閻淵已經猜透幾分。卿兒的性命,就是折在了這趟未行的南下之旅裏。
花閻淵抬眼看去,卿兒嬌養的那株露薇花,躺在烏亮的花盆裏,不是一塵不染的瀲灩雪色,而是和盆身一樣黑得透亮。露薇花變異後,才會成為黑色,因為極稀有,故而在西域裏,這種顏色的露薇花被稱為魔西亡花,是不詳的象征。傳說隻有在陰氣邪重的亡靈之地,才會有黑色露薇花伴生。
皇帝微服出巡的消息,花閻淵是第一時間知道的,白梟主君隻會比他知道的更早,他不敢隱瞞欺騙這位君主。隻是不曾料想,這位皇帝把回程的最後一處定在了京陵富商,京都秦家。
溫國公因為進言有功,加封太子太傅,入住皇城紫英宮。
寒露閣依月央宮而建,臨山望水,高台秀麗。東麵是玄燁池,自北極天泉引水,環繞三城六宮,是朝雪都城護城之河的命脈。
月央宮自然是北朝暉國主的寢宮,寒露閣曆時一個月建成,所費工料、人力和國庫支出,隻會比銘瑄南麵城牆的修繕更為隆重,華美精貴之處,無不令人驚慕咋舌。西鳳棲宮和汐顏庭加起來,也比不上東天子正宮的尊貴。寒露閣,是唯一一座緊鄰月央宮的宮殿,被月央宮環抱,東臨玄燁池,北枕天泉,高台之下,亭榭橋廊,婉轉有致,西麵更為開闊,滿園雪麗,宛若銀河笙動,那是星辰的寵兒,是西域聖花,天雪露薇。
花鳥軒的鬆煙墨質地最為上乘,而供給當今天子專用的紫青墨更是稀有的珍品,墨色細潤,久不褪色,更為難得的是,香淡遠而透徹肌骨,下筆有光,豐韻輕和,就是放置已久的宿墨,也絕不會讓人望之生厭。這是不失優雅的墨中極品,尤得當今天子喜愛。
槿玥照例行來月央宮,南洵殿是聖上批閱奏折之地,就是西鳳棲宮的皇後想要來,也是要事先請示的,就除了寒露閣裏的侍女,出入南洵殿的次數一天不下百數十遍,熟稔得宛若踏得是自家大門。
王明海笑嗬嗬的,指使著幾個小太監把方才研磨好的新墨裝盒,槿玥謝過王公公,提起裙擺要出去。王明海一回頭,差點沒嚇個趔趄,連忙叫住她小聲責怪道:“姑娘急什麼,這月央宮的規矩多著呢,壞了哪一樣都叫你擔待不起。還不快進去?”
王明海氣得心口疼,順順胸口,朝內殿一點下巴。聖上正在裏麵批閱公文。
槿玥有些為難,門外正垂首站著位小丫頭,她熟得很,正是經常在焦妃跟前侍奉的小婢女。她不用想,皇上的禦書房裏一定還有別人。她又是記著自家公子先前在汐顏庭時受過的苦,這一位又屬最會刁難,實在不想沾惹這位貴妃的嫌,故而不想多留,也省得愣頭愣腦進去,反倒驚擾了皇上的興致。
她心裏暗自默默嘀咕,皇上也竟如此經不住誘惑,實在可氣,但臉上倒還是笑意盈盈,溫溫柔柔的,“槿玥莽撞了,還請公公多有擔待。隻是公子書畫至一半正等著用墨,公公也知道,為了皇上的生辰,公子前前後後費了不少心思,最近才定下這幅畫。好不容易近日畫得順手了些,眼看著公子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皇上更是不忍看他費心耗神,隻囑咐我們每日多往南洵殿跑一趟,給公子帶紫青新墨,怕的就是公子累著,幹脆隻準他從禦書房拿新墨,這一番下去,槿玥就更不敢怠慢。還請公公見諒。”
王明海自是不敢怠慢這位公子,隻是得罪皇上更是吃不消。他心想許是公子生了皇上的不知哪門子氣,故而不願身邊的侍女被皇上提來問去。他略微權衡了一下,便笑開勸道:“姑娘自然是公子麵前能說得上話的人。想是前日熙妃來月央宮請見,公子誤會了皇上。皇上近來政務繁忙,一直不得空閑,故而對熙妃,皇上是一眼未看,就使奴才給打發了回去。許是哪宮裏的仆從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亂語謠傳熙妃當日在月央宮得了聖寵,這可真真是要掉腦袋的事情。皇上忙著處理政事,自是照顧不到這些空穴來風之語,但槿玥姑娘是聰明伶俐之人,想必不會聽信這些閑言碎語,還請姑娘回去時多多明言善語,莫讓公子為些無中生有之事氣傷了身子。”
槿玥顯然不知道這件事,寒露閣獨秀一支,深藏於宮廷深處,嬪妃貴女們的爭風吃醋,自是傳不到他們這裏的。
王明海見槿玥怔怔不說話,以為正中下懷,正好又瞥見焦妃的侍女還守在殿外,更是振振有詞,苦心勸慰,“若是槿玥姑娘怕了屋裏的焦貴妃,不妨大可放心,皇上正在嚴加責問她,姑娘盡管進去,皇上從來英明果斷,從不會將怒氣殃及無關之人。”王明海身體力行的眨了一下眼睛,證明他所言之詞千真萬確,值得信任。
槿玥溫順一笑,無法言語。內殿裏突然走出來一位神色冰冷的小太監,急匆匆走到王明海麵前,先說了一句“都在磨蹭什麼?想要吃月央宮的板子不成?”語罷,又垮下臉,用口型深刻演繹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望斷天涯路,“諸位再不進去,皇上就要把我們逐個逐個拆巴拆巴一件一件團成球拋出殿外了好嗎?!師傅啊!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求你們現在立刻就圓潤地滾進殿裏去好嘛?”
一個巴掌甩過去,王明海躬身做小伏低,攜著槿玥踏進了莊嚴肅穆的內殿。
槿玥在光華無比的室內地毯上打了個跌,軟倒在地上,她埋著臉。殿內的氣氛實在非常可怕。
王明海邁著小碎步,滿頭大汗的掏出白麵帕子開始站在皇帝身邊小心翼翼地擦汗。怎麼回事?貴妃娘娘又是作了什麼妖,惹得皇上如此動怒?
天子眉目陰沉,冷著臉坐在高位批閱奏折,熙貴妃梨花帶雨地跪在一旁,身下的地毯都被打濕了一層。看著約莫是跪了很長時間,鬢發間盡是洇出的香汗。
槿玥顫顫道了聲萬歲,天子才放下手裏的奏文,落下一道視線,俊美冷穆,自有天威,“王明海,你帶進來的是個什麼人?”天子隨手撈出一份奏文,翻開繼續看。
王明海不能保持緘默,隻好站出來硬著頭皮道:“回皇上,此宮婢是公子的貼身侍女,領起居之務,凡需細心照拂之處,不一而足,也一並囊括,縝密無漏。”
天子淡聲道,“既是個懂規矩的,為何於殿外扭捏作態,不肯進殿。”
王明海隻覺得眼前炸開了一朵煙花,覺得剛剛說過的話像冷雨在他臉上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話,皇上你怎麼可以把怒氣轉嫁到其它無辜之人的身上呐?!
“拖出去,各領二十板子。”
……嘎?
王明海看見了小海子泛著同情淚光的黑眼睛:頂著皇上怒氣當值,就是這種感受。而且我還是被師父您強製換班進去的……
天子紋絲未動,加上一語,“把她也帶下去。”
王明海見聖上眉心微皺,語出厭煩,嘴上利落地應了聲。
槿玥頭垂得更低了,王明海內心委屈,伸手去扶熙貴妃。熙貴妃正抿著紅唇笑得格外解氣,也不哭了,就看著那個人的侍女是怎麼被皇上的心腹太監掃地出門的,誰知道王明海轉頭就來捉她。她尖叫了一聲,難以置信道:“皇上!”
她這聲尖利的腔調成功博來了皇上的淡冷一瞥,天子俊顏無情,臉上沒有過往任何一次的溫柔笑意,隻眉目冰冷,威嚴薄情地看著她道:“熙貴妃言行無狀,不甚清醒,回去聽雨軒好好閉門思過,不許任何人前去探望。”
熙貴妃深深抽氣,淚垂兩頰,她淒淒盯著皇上的眼睛,卻再也等不來年輕天子深情帶笑的眸光。
我有什麼錯?我不過是怠慢了你的心頭肉,沒有像個老嬤嬤小丫鬟一樣的跪在地上盡心伺候他。可我憑什麼要卑至泥地,隻配伏在地上仰望他?我偏要他跌落高台,撕開他一身的偽裝,我要你看看,沒了華麗的外衣,他不過也就是個小醜!隻會引人發笑。我要你知道,你喜歡的東西,是這世間最為廉價之物!百年過後,一文不值。
“王明海!”天子龍顏震怒。
熙貴妃雙目圓睜,慘笑著嘶吼出最後一語。她心裏真正恐慌的,不是失去了無上寵愛,而是她自以為恃的美貌,一點點湮滅在那個人出現時的光華耀麗裏,那種淪為陰影的卑微如塵,和落至泥土的自慚形穢,深深扼住她的喉嚨,令她窒息如死。
王明海腦中轟然炸響,他抖抖索索地高應了一聲,眼神一厲,掌摑出去,罵道:“膽敢在聖上的月央宮放肆,就休怪老奴替您長長規矩了。”
“來人,拉下去。”
焦貴妃和熙貴妃乃是昔日榮寵最盛的兩位妃子,如今先後遭到皇上厭棄。整個汐顏庭,都為這場風波岌岌動蕩,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