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六是個孤兒，長大了就是個偷。他照例被王湖盛雇的打手打得滿地找牙，逃竄到城外的老黃廟時，卻遇上了一個比他還落魄淒慘的老乞丐。
    張小六齜牙咧嘴的撥開那個病懨懨的老乞丐的頭發，好家夥，是個人尖子。人尖子在他們這裏的土話是指有錢人，有能力的上等人。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發現這個老乞丐雖然又髒又亂，但生得一身細皮嫩肉，一點不像個幹粗活的奴役。
    那老家夥一身病，下雨天又發了燒，隻嘶聲叫喚著幾個字。張小六聽了半天也聽不清楚，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突然不顧疼得抽氣的胸腔，扭著身子伏到那老乞丐旁邊。這是被那個打手一腳踢在了心口上，他一直覺著自己受了內傷，要不然怎麼抽一口氣都疼得像是要立刻去見閻王。
    他上下其手，果真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老家夥像是有所察覺，睜開了混沌的眼睛，斷氣一般地叫喚著，掙紮了幾下還是跌回了草堆上。
    張小六嫌惡地捂住了鼻子，原來那老家夥動了兩下，就有一股惡臭飄了出來，不用想，就知道此時這人身下肯定一堆的汙穢之物。張小六一想到自己剛才在這個半身不遂、屎尿滿身的人身上摸了一通，就感覺要立刻吐出來。
    他幹嘔了一聲，也沒心情去看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到底值不值錢，跑出去在水坑裏洗了又洗。
    張小六問候了一遍對方的八輩祖宗，回來後頂著一頭的雨水，像個灰溜溜鬥敗了的大公雞，他氣哼哼地擼了一把袖子，伸出腳踹了那個人好幾下，老乞丐也沒力氣躲，看那樣子像是之前也挨了不少毒打，踢幾下就要抖三抖，樣子十分可笑。
    張小六罵了兩聲，笑著坐到了一邊。算了，看這老乞丐最多活不過兩日，還是省省力氣給自己養傷吧。
    張小六皺著眉毛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掉進了糞坑裏，導致他做了一晚上惡心的噩夢。結果他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的時候，怒從心起，胸腔裏暴怒的滾出了一聲粗喝，一腳把那個短命的老乞丐踢到了一邊。他橫眉倒豎，感覺自己一身的屎臭味，餓了兩天的肚子一陣陣的翻滾，終於倒在地上吐了起來，邊吐邊捂著劇痛的心口，“媽的……個老不死的，爺要艸你八輩祖宗。”。
    張小六抬眼一看，一溜黃痕拖到他眼前，然後是一堆他吐得髒物。他麵無表情地提著老乞丐，將他拖了出去，丟在水窪裏。
    孟六艱難地支起身子，顫顫巍巍地用雙手搓洗著手裏的物事。張小六看見他在水裏不知道在搞飭什麼東西，就是不洗屁股，怒得恨不得一腳送他咽氣。
    孟六爬了回來，他爬了很長時間，張小六就似笑非笑地坐在屋裏，看著他像一隻落水狗一樣滾回來。孟六心裏笑了一聲，他以前也是這個樣子的，如今情境調了個個兒，他卻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人與人之間就是這個理兒。沒有人會永遠地站在高處。
    張小六不笑了，即使天色昏暗，他也看清了，老乞丐手裏拿著的，是個什麼東西。
    普嬅城跟燁州主城相隔三日的車程，若是徒步行過來，人都要脫掉一層皮。聽說燁州城外的馬賊都已被鎮壓，普嬅城的百姓們都炸開了鍋，坐立難安、日期夜盼著大軍過境，好能早些把本州的庸官昏吏和流寇馬賊之流也打下來。
    白梟騎軍並不直取老皇帝要害，而是開始大規模剿匪清賊，一招請君入甕，使得這般迂回曲折，既是為了取民心，平民意，也是為了留一個轉圜的餘地，是老皇帝一眼看到就會抓住不放的生機。
    奇燕既開啟了這場戰爭，在白梟主君看來，就不能在無用之地結束。
    老皇帝逃到西南寧陽之地，招兵買馬、苟延殘喘之跡，推動燕雲悍匪作亂，以為靜待時日，所圖可期，想來卻是白梟主君手下的一盤必死之棋，隻不過是不願這步棋過早結束罷了。
    局外之人抿笑看戲，靜待分曉，等候時機。隻是尚不知自己有心圖謀局中之利的那一刻起，就便已經步局落子，正麵迎敵。攻城伐獵，勝者王，敗者寇，成神時刻，無畏聰明把戲。
    張小六埋了孟六，到了北朝暉國都朝雪城，路上吃了些小苦頭。這世上，沒有錢很難辦到事，就像死在半途的孟六，但索性張小六是個混子，知道怎麼在這路途艱辛之中夾縫求生，在這方麵，他是極具天賦的。他是個狡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