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年匆匆行過前庭，走到老爺的院子裏，他皺了皺眉，幾個丫頭還候在門外，他招了招手，讓她們下去，想著老爺今日聽了這些話，定是會心裏發堵，說不得要殃及一屋魚蝦，所以還是屏退了好。
    他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兩聲，終是年紀大了，做起事來力不從心。他憂心忡忡地歎了一聲，推開屋門，見到老爺正坐在燭光下，獨自愣怔。
    陳道年心裏不由發緊，少爺已變成了那副樣子，他何曾不痛心疾首，更何況愛子如命的老爺呢。
    陳道年腳步輕輕地走過去，老爺因陷入回憶而顯得有些溫和的眼角陡然嚴肅起來，他保持著坐在扶手椅裏的冰冷姿勢，語帶威嚴問道：“那幫子下九流的小商隊如何說的？”
    陳道年謙遜地躬下身子，花閻淵抬眼陰沉沉地望過去，便聽到陳道年湊過來輕輕耳語了幾句。
    一聲桌子脆裂的震天厲響，地板發出一聲沉痛的哀鳴，陳道年隻看到花閻淵狠狠拍向身前的沉木桌麵，那副上好的檀香木浮花細雕桌便崩裂成滿地殘骸，滿眼亂跳。
    陳道年幾乎是抖抖索索地立時跪在了地上，抽著氣勸道：“老爺息怒啊，不過是些不入流的下等人，與他們置氣實在劃不來。他們那身傲骨自然也不是天生就有的，隻是得了那位的格外開恩，浮木尚且還知要落葉歸根，何嚐是這些遠走千裏的商客外旅，不拚死保全了性命，哪裏還能圖謀下半輩子的富貴。老爺三思啊，切不可一時糊塗，犯了那位尊上的大忌啊。”
    陳道年口中說的那幫下等草民，正是花少爺先前盤下的那個小商隊，花少失蹤之前，管家還與這隊小商人聯絡過，隻是管家的屍體在南山上尋回來後，這條線便斷了。老爺命他去徹查這批商客的來曆，陳道年得了命令，在西街翻了一遍，將他們的底細摸得透亮，不過是個本本分分的普通下等商客，實在沒什麼好查的，便隻客客氣氣請到府上，耐著性子問了一遍，沒得一句實話。這幫粗人再是沒有見過世麵，經了陳道年的手，想是也不可能還有膽氣對著幹。陳道年敲打了一番，知道這幫人已經被封了口，這個人是誰，他也已經心裏有數。老爺何嚐不知，隻是不願輕易放了這批硌手惱人的硬骨頭，便叫人背地裏使了些頗為陰毒的手段在他們身上，眼看再折騰下去便要了人命，終是悖逆了那位的意思。陳道年看老爺一反常態，行事如此不計後果，雖是一時急怒，隻怕招來禍患，便想著苦心勸一勸，來日方長，大仇終有得報之日，不急於今時。
    “今日那堂上賊主，自詡梟雄，最終也不過一介宵小之輩，兩劍穿胸過去，還不是一堆銅臭爛肉歸於塵土。”花閻淵目光如刀，悠悠吐出一句驚寒之語。
    陳道年囁囁地不敢說話，這話中深意，真是要誅心啊。
    花閻淵深深呼出一口氣，像是從心底被人扼住了要害一樣，怒極也駭極，他背手步下高座，踱了幾步，忽然又平靜了不少，揚眉樂嗬嗬歎道：“那兩個小侍衛很有意思，一句誅心，一句挫骨，聽起來很是解氣啊。你說是不是？”
    陳道年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隻好深深地埋低腦袋，當一個適時的啞巴。
    花閻淵目光銳利地睨了他一眼，又轉頭繼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勸我嗎，怎麼現在又做起了啞巴？君上既然當著我的麵將九王城城主就地擊殺，就是我花閻淵，不是也埋下了身子，像狗一樣搖尾乞憐，滿足得感恩戴德嗎？難道不是嗎？我做得難道不夠好嗎？”
    花閻淵握拳狠狠地錘進身邊的牆壁，像惡狼一樣死死盯著跪地顫栗不已的陳道年。
    “你以為君上是不允許我查這最後一個人嗎？”花閻淵踏過滿地木桌殘骸，坐在下首的茶椅上，他閉上了眼睛靜靜等了片刻，才抬起眼，滿眼的戲謔嘲弄，他在笑陳道年愚不可及，“錯，他是在嫌我們礙事。君上的大業已就，絕沒有一個人可以、能夠拖慢它的時間。”
    “凡是阻礙在前的，他都會毫不留情得格殺掉。”
    “沒有什麼會比他要的東西更為重要，而現在，他要的就是時間。”花閻淵深深地發出一聲無力漫長的歎息，“諸天無路，我愧對卿兒……”
    陳道年渾身發冷，如雷擊身，白梟之主，龍伏半年，偌大北地盡被他握於指掌，花少既壞了規矩在先，君上今番親臨，是為安撫，更為震懾。怪不得，怪不得……老爺特地出山，父承子業，他是在補龍脊那根斷掉的隱線，惶恐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