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與光明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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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子突然轉過身,像是在找什麼人。人群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公子身後突然行來一匹神風勁朗的駿馬,通體墨黑,噴著響亮的長鼻,快要接近時,不知那馬匹是突然受驚還是興奮的刺激,左右難耐地不停踱著步子,突然撅起前蹄,一個躍身而起,幾乎遮去了所有的太陽。
那公子和身後的人群齊齊被一個黑影罩下來,一雙鐵蹄映著日光閃著驚心的紅澤,不少人發出驚嚇失調的呼喊,簇擁著往後退去,慌亂之中伸出幾雙手想要拉那位公子一把,隻是還沒待夠上去,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道像山一樣壓過來,便紛紛像雪片一樣接連摞倒,摔成了遍地麻花,無比的結實。
馬背上的人高冷淡然,看不清是如何動作,那受了刺激癲狂撒野的駿馬便迅速服帖下來,很是馴術不凡。那墨黑色的高頭大馬噴了個響鼻後,搖搖腦袋,這才安靜地穩住了氣勢,看著隻覺無比的威武神氣。
那馬背上的人高高端坐。他身後披著濯亮天光,麵容溺在一片陰暗深重裏,隻從高處淡淡落下來一道視線,蘊著微不可查的冷壓。從人群裏望過去,隻覺那人巍峨如瓊山玉立,使人見之便不由愧覺不堪,卑似螻蟻。
先前的那位公子自始至終隻是清清冷冷站著,前後不曾換過一個動作,也不曾挪動過一個步子,眾人隻待要歎他毅力驚人,性命崴摧之跡也不變絲毫顏色,更是襯出風神秀雅之態。就見他一動不動,靜靜盯著那匹之前還幾乎要將他整個踩於腳下的高大駿馬,直看得那駿馬險些要流出滿腦袋頗通人性的的汗水來。
公子神態平靜,幽幽冷望,墨色駿馬終是難受地甩了一下尾巴,頭頂忽然傳出一聲輕笑。公子這才緩緩調轉視線,循聲朝那高坐之人望去。入目之簾的,是一張泛著冰冷質感的金色麵具,亮麗天光灑在上麵,折射出無言的冷峻威嚴。
常德撥開人群,正好與隊伍之首的公子迎麵而立,不由疾步過來,急切呼喚公子。
公子的目光從那張冷麗華美的麵具上淺淺劃落,他看見常德走過來,不由眸中一暖,朝他走去。
他這一轉身,馬背上的人卻突然出乎意料地伸手攔向他,他隻覺耳邊襲來夾著內力的風聲,一隻手直直探進他被掌風掀起的鬥笠裏,麵紗飛震,幾乎要立時驚落,他下意識以臂遮擋在麵前,那股霸道卻溫和的勁風卻突然落了氣勢,隻疾風化雨般收了回去。
常德兩三步走過來,便見那駿馬載著主人高華明俊地走遠了。他將公子上上下下好好看了一遍,放下心來,暗自輕鬆,甚好甚好。
他話音剛落,便瞧見公子常用來束發的發帶不見了蹤影。往日他看去時,總能瞧見那瀑發幽麗間垂著一縷秀致薄帶,尾尖端端正正繡著一個“晗”字。
常德不由心生啐罵,好一個無禮之徒……
公子和常德坐到車上,興然便一甩馬鞭,揚塵而去。興然苦笑道:“我真怕身後的那些人一起撲過來,跳到車上,才是嚇人。”
常德撩起簾子往後看了一眼,哭笑不得道:“那倒未必,我看他們都還在朝著車身跪拜呢。”
興然猛地打直脊背,片刻又忽然垮下來。常德隻看著他笑。
“崔爺,花少那邊遞消息的人聯係不上了,我去府上問時,他們家的門仆將大門緊閉,誰也不讓進。我隻得先回來,問問爺的意思。”
崔遠山手裏的茶猝然落地,他麵色慘白,呆愣片刻,突然喃喃道:“送不了,這位公子,我們送不了……”
張浪不由皺起眉頭,“那我們車隊今日還出城嗎?”
崔遠山卻一個挺身直直站了起來,聽罷他的話不由大笑,笑得眼中帶淚,“出城,你還有命出城嗎?!收拾東西,那邊沒有新的消息之前,都安靜等著,叫大夥最近都把腦袋給我放平咯,縮著脖子做人,聽懂了嗎?”
“張浪,你和我去街口接人,得好好跟貴客解釋。”
張浪搖了搖頭,“先前就已經改過了,您還點了頭。按花少的意思是他自己親自去接人,我們在城南等著,彙合後再一起出城。”
崔遠山愣了一下,突然勃然變色,他雖隱隱看透了些什麼東西,但是卻隻能將它放在肚子裏,一點一點爛掉。
興然打量著這個人,他心裏總有一種怪異的別扭,便笑嗬嗬搭腔道:“這位大哥看著氣勢凝練,不落凡俗,不知在車隊裏當得是什麼職務?”
那精瘦青年微微一笑,謙慎道:“蒙崔爺看重,做的是拳腳上的功夫,隻是功力粗淺,怕是讓真正的行家笑話,倒是多謝小兄弟不吝誇讚。”
興然點點頭,看他目不轉睛駕著馬車,本不應該擾他,但偏偏心裏不安,又繼續問道:“既然是變了主意提前出的城,想必是車隊裏的夥計在京購置的貨物一時雜多繁重,增長了出城過驗手續的時間,怕晚了時辰,便提前出去了。這倒是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崔爺車隊裏攏共使了多少人,個個這麼大手筆。”
青年神色不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片刻後才道:“城門快到了,崔爺已經打點過,我們的車駕出去,不會有任何人來提問題。”
興然臉色漸漸變冷,重複問道:“你們崔爺手底下到底多少人,你難道會不知道嗎?”
青年聞言低頭一笑,抬眼時笑得溫和親切,“小兄弟說笑了,不多不少十二個,這怎麼敢說不知道呢,不是讓崔爺聽了要笑掉大牙。”
興然點了點頭,忽然冷笑道:“難道你還能忘了崔二爺的親孫子,他每年的車隊,都帶著這個小孫子,因為他最會泡茶,就除了這一次。”
青年麵色越發僵冷,他繃緊了麵容,眼神也變得狠厲,隻高高揚起馬鞭,加速衝向遠處的城門。
常德心裏歎了一口氣,掀開車簾坐出去。他心裏很是心疼公子,甚至願意代他受任何辛苦,隻是天地澔大,他擋了這裏的阻難,又會生出那裏的艱難,隻怕一人之力,恐難為公子遮下一片天。
他心裏憂慮,抬眼看去,竟是看見興然和那崔二爺派來與他們碰頭的青年起了爭執,都搶著要去控製韁繩。
常德看那城樓前光禿一片,隻站著守衛,更是大覺怪異,便當機立斷,扯過來韁繩,緊急勒停了馬車。隨著一聲馬兒的長嘶,顛簸震動的後車廂發出一陣沉悶的物品撞擊車壁的聲響。
那車上的青年被一把摔落下來,起身便跑。興然眼看著他衝向城門,大呼大叫,便有訓練有素的衛兵朝他們看來,興然心裏一沉,胸中頓時如擂鼓震響。
常德大驚失色,厲聲問道:“既然知道是個賊人,怎麼不早些出聲?”
忽然起了大風,刮得常德幾乎要立不住,興然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猛然彎腰嘔出一口血來,他胸口受了一掌,硬撐到現在,隻覺得耳邊轟鳴,身體和靈魂似要一起劈裂開。
遠處忽然行來疾速奔馳的馬蹄聲,夾雜著駿馬的長嘶,浩浩蕩蕩地逼近了過來。
興然按著胸口,搖搖晃晃地抬起腦袋往前望去,隻看到那衣服上一片天青色的流光,便腦中炸痛,轟然落地。
秦清逸一躍而下,他身後的人速度更快,隻看見一道黑影像一把利劍,狠狠撕裂開呼嘯狂號的空氣,颶風閃電一般攥住了那個吃力逃竄的青年。青年驚恐地慘叫出聲,被提著腦袋一路飛向城門,像個木偶一般摔落出去,砸在一個人的麵前。
李長山愕得雙目圓睜,驀然抓緊了腰側的長劍,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顫栗得失力發軟,那個渾身散發出地獄一般冰寒氣息的人,猝然伸手鉗住他的脖子,他萬分清楚地聽到自己骨頭裏發出一道清脆的碎裂聲響,城門守衛們乍然驚散開,一道寬敞的出路陡然出現在視野裏,那人冷嗤一聲,像凶獸一般撕裂開兩旁侍衛們緊咬不放的防線,挾著他們的長官一路掠了出去。
秦清逸皺眉望過去,“那個人是誰?”
秦二管家也是一頭霧水,“這,這不是我們的人。”
常德在這驚變中回過神來,有人已經扶起了興然,他拱手拜身道:“感謝感謝,多虧二少爺出手相救。”他抬眼看過去,那人容顏高華,儀態俊麗,正是與鹿家常打交道的秦二少爺。
秦清逸冰涼的眼神掠過陳嵐肩膀上架著的人,然後目不斜視地看向常德身後的那輛馬車,啟唇笑道:“我竟是不知道,鹿伯父家除了獨子興然外,竟還在深園裏悉心撫養著另一位公子。”
常德麵色大變,他身表歉然,回身上車,掀開車簾,抱出來一位公子。那位公子陷入昏迷,麵上細心覆著一層薄紗,像是被人溫柔戴上去的,用以遮擋麵容。
秦清逸伸臂接過來,那墨發似匹緞上彙聚了星河,垂落時光華亮麗。他昳然冷立,懷裏盡是芳華墨染,他見常德跪身叩拜,“馬匹受驚,恐難跑快,望二少爺能夠體諒我家公子傷勢,盡快送其就醫,他身子素來羸弱,若是長時間昏迷不醒,隻會溫度遽去,渾身冰涼,醫治時更難著手。”
秦清逸胸中嗡嗡作響,他聽到自己冰涼如水的聲音,“常叔盡管放心。”渾身的鮮血如開閘的洪水頃刻奔出,他唇邊不可自抑地勾出一笑,心口想要泛濫出恣意無比的狂笑歡愉,但笑意蔓到臉上,便是深沉冷麗。
鹿長苼養了一個寶貝。他心裏溫柔萬千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