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與光明 第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旭日初升,一個暗冷背影映著曦光而站,身長而挺,負手而立,晨風吹起他的衣擺,他回過身來,眼睛看見一隻鳥兒從天際劃過,經過露薇花叢,停落在冷紅色的實木窗台,而後垂下腦袋,安靜而且乖順。
他背在身後的手瞬間握緊,心裏冷笑,我倒要看看,你的三日之約,倒會逼人到什麼程度。
春玲剛退出屋子,便露出滿臉的淒色來,她心急如火,幾乎要垂下淚來,剛往外奔出兩步,便看見興然遠遠踩著微亮晨光,一路攝行過來。她忽然又有了喘上一口氣的力氣,拍拍胸口,連忙拉著興然的胳膊,忍耐著小聲啜泣道;“你快去看看公子吧,今天早上接了一封信後,便一動不動,也不會說話了。許是……許是老爺子遞來的信,怕是……不太好。”說著便拿手帕捂著嘴巴,嚶嚶無聲哭泣起來。
興然微微皺起眉頭,拍拍她的肩,自己又刻意將表情放得端正柔軟些,不會顯得過於冷肅,又帶出抹鎮定人心的沉穩平靜來,才抬步跨入內室。
興然從未曾見過,這般姿態的公子。江南的雨,年少的苦,那麼深沉愁悶,傷懷多情,也沒有壓得他心口難堪悲噎,惴惴如空。可現下,他卻覺得胸口疼得似要牽動五髒六腑,一起焚化泯滅。他最是能說話,可此時他的喉嚨燒灼難忍,怕是一啟聲就要泄漏一絲困獸般的軟弱哀鳴,未免太過難堪。
他隻緊緊咬了牙關,慢慢上前,跪在公子腳下,抬眼看去。
公子靜靜坐在那裏,眉峰秀若遠山,攏著一層煙雨蒙蒙。他閉上眼,眼角似有流光,眼睫簌簌如落雨而下。興然不敢開口,那兩三點雪光還是沿著微風親吻過的一角,滴答破碎而下,無暇的身子滾著冷璨的流光,劃過空氣,落在他虔誠溫柔、小心翼翼曲起來的掌心裏,接著被他鎖起。
興然將那封疊好的信小心放在手裏展開,白紙黑字,兩行蕭瑟:
養子十三年,願各自珍重。
一道霹靂,在興然腦子裏炸開。驚得他臉色慘白,六神無主。他反複讀了幾遍,忽然拔身而起,“有沒有清水?”他的聲音嘶啞如沉鐵磨礪的劍鋒。
丫頭們嚇了一跳,見他言行反常,瘋態初露,都不敢靠近。倒是七巧神色一震,匆匆從屋外拿了一壺尚未來得及燒開的露水,被興然接過,蘸在手裏的紙張上。紙張上的字跡有些暈開,卻沒有花掉,事已至此,便證明果真是老爺真跡了。
興然本是掖著最後一口氣,這下也陡然散了,頹然坐在身後的椅子上。丫頭們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過,不由一時內心惶惶,想言又不敢言語。氣氛這下慢慢冷硬下來,像是陡然間進了個森寒無比的雪窟窿。
興然心裏天人交戰,一麵想那花老板與此事有無幹係,又想老爺夫人遇上何事作出此言。
興然驀然捂上胸口,心髒的地方被精致的錦盒炙烤得燙熱疼痛,他神思恍惚,忽然眼簾裏映出一道修麗清冷的身影,那衣服上攏著一層浮光,光雪亮麗,他猛然回神,正對上一雙幽深似海的眼睛。
那雙點漆的墨色眸子裏攬著日月華光,被迷離山雨籠罩出一片朦朧幽秘。那裏麵蘊藏著一股動魄瀚心的神秘和幽靜,隻此一眼,便甘願化身成石,入這綺麗空幻中,作就清瀲一景。
那是一枚月牙形環佩,這環佩自是一對的,另一半一直由老爺帶著。
“你拿著此信物去金葉錢莊,將所有銀子取出來。”
“再去西街一趟,問問那裏的商客,有無最近南下的車隊。”
金葉錢莊是上流人的附屬物,除了兌換金銀外,最主要的還是在少數範圍內流通一種紙幣。這樣的錢莊在京城不止一家,但全都通用這種薄薄的紙幣,這就方便了很多大商富賈和京都權貴們進行一些私密但是金額巨大的交易。
興然用手抹把臉,強撐著站了起來。他的眼眶發澀,透出抹疲憊和悲傷來,“沒有老爺的玉佩,想是動不了房契和地契。”他低頭想了一下,道:“我回來再去常德那裏一趟,叫他把店鋪關了,結了銀子早些回來。”
常德管的鋪子是老爺交下來的,冠的是自家的名號,但是幹得久的夥計都知道,每月秦家都會有人下來對賬,點清本家送來的各色貨匹,再把店裏賣不動的按原價買走,這是怎麼看都不合算的生意。但這是上麵的意思,每一位來此辦事的人也絕不會多嘴。
興然垂頭僵立了一會,轉過身,他怕身後幽靜如夜的眸光,那幾乎能要了他的命。他踉踉蹌蹌地逃了出去,步履間是慌亂、緊張,還有一股內心深處無從發泄的痛苦和焦躁。
一路走出來,遇見的仆役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像是聽到了風聲。興然負手立正了,就見他們紛紛轉過身來彎下腰問好。
興然冷著一張麵孔,囑咐道:“多叫些人,在大門看著,一律生人勿進。聽見了嗎?”
這些個仆人本來是聽慣了他發號施令的,倒是今天突然覺出一股隱忍的戾氣,不由都紛紛心下打了個寒顫,也不敢再嘴上議論紛紛了。
說得也是,城東老爺的鋪子還有手下人在打理,光是府上的地契就夠百姓人家揮霍十幾輩子咯,他們也著實沒什麼可擔心的。還是多想想怎麼伺候頭上的主子罷。
他們很是有眼色,沒多久就叫了幾個身強體壯的仆從在門口候著。
興然跨出門去,走了兩步,覺得空氣裏隱隱約約飄著股藥味。他打眼瞧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便邁步走遠了。
門外不遠處的拐巷裏,影影綽綽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靠牆而立,頭上的鬥笠壓下來,在麵龐上遮下一片冷暗陰影。
那人身後,摞了一地的喬裝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