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與光明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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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拍拍春玲的手,嬌笑道:“左右不過小半個時辰,有什麼不放心的,等我逮到那個心大如牛的癡貨後,再挾他那榆木腦袋來見。你進去吧,再勸勸公子,他身子素來不好。”
春玲哎了一聲,點了點頭,目送著七巧帶上麵紗,邁著小步子出去尋興然去了。
時值街上最是熱鬧的時候,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七巧小心躲過過往的行人,歎了口氣,還沒走上兩步,忽然迎頭撞上個結實的黑影。那黑影逆著光,又帶著鬥笠,麵龐攏在陰暗裏什麼也看不清楚,倒是瞧著氣勢嚇人的慌。
她不由滿心的小怒氣,也化成了戰戰兢兢,隻敢稍稍移開兩步,伏低身子,柔柔道:“抱歉,小女子身有急事,不想衝撞了公子,多有得罪。”
那黑影一動不動,雙手抱胸,七巧以為對方是打定了心思要跟她過不去,又心想自己勢單力薄,不由愁上心頭,卻不料對方微微動了動身子,就好似從沒看見過她似的,墨黑色的衣擺蕩了蕩,沒碰著她一星半點,就從這人海裏如孤星一般劈開一條裂痕,背影高傲,頗有氣勢。
七巧摸著胸口,有些心折地回頭去看,一雙大手卻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繃緊的小肩膀上。她慌眼去瞧,正瞧見她要找的人沉著一張麵孔,滿麵嚴肅地盯著她。
七巧立馬回過神來,不由眉頭一皺,狠狠搡了他一把,念叨:“好你個大紅人,大管家,一出去就不曉得回來,公子要人伺候的時候,你也別跟著了,反正你也沒那個心思。”
興然把她拉回來,讓她站在原地,他一貫應付不了女孩子耍性子,便露出了點威嚴作以警告。又見對方回過頭來,隻拿一雙秀美的眼睛狠狠瞪他,才略微帶點笑意:“你生什麼氣,我自是為公子出去的,喏,這麼大一包雪乳點心呢,說不得能逗了公子笑上一笑。倒是我出來沒多久,遇到一條難纏的大狗,實在掃興。”
小丫頭瞧著那盒點心,才漸漸顯出抹溫柔笑意,暖和和地抿起嘴,伸手接過來,滿意道:“這才像回事嘛,倒不旺我辛苦走來這一趟,還偏偏路上碰見了個陰陰沉沉的怪人。”
她垂頭不由想起最後那怪人好像低頭從懷裏拿出了什麼東西,瞧著像是畫軸之類的,那麼小心翼翼……好像還親了一口。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臉紅,覺得這人雖有些粗鄙不堪,卻也野性十足,她不由就有些心癢好奇。而且那怪人身上好像還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興然見她低頭不說話了,搖了搖頭,心道果真指望不上這群腦袋裏藏著一堆神神秘秘的小丫頭們,隻好拎著她的衣領子,一路拎回去。
七巧進了門還喋喋不休的,說園裏的露薇花竟然都長到牆外了,也不曉得讓別人看見了是好還是不好。興然木著一張麵孔,知道那一株兩株的長勢作不得緊,自是沒有理她。
從東經過湖心閣,落夜池,沿著穿山遊廊穿行,就可以遠遠看見一大片花澤耀眼,那是日光裏最為盛麗的露薇花的花澤。興然帶著滿身花香,步入內院,室外微冷的空氣浮著在他的衣服上,他伸手將那絲微弱的寒氣從身上彈開,才略一抬頭,眉眼清朗俊秀,唇上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意,踏進室內。
春玲性子溫吞,處事溫柔細膩,興然自是更喜歡春玲伴在公子身邊多些。不像七巧,膽大少根筋,時常頭疼她反而會給公子添麻煩。春玲因著受期許多些,也常常告誡自己要多細心,少錯事,所以自張口勸了公子兩回也不見效果後,隻滿心憂愁地退開候到一旁,連為公子遮擋下那窗外風口的意思都不敢表達出來了。
所以興然一眼就看見,那紅木方窗大開,一片天光流瀉。簷下還尚存濕意,一滴微冷水珠跌落,迎著那層金白流光,一瞬間綻開在一截同樣冷潤剔透、瓷白賽雪的肌膚上。
公子背對著他,靜靜地看著窗外。一截伸出去的手臂因白極而透青,每一寸都帶著溫潤細膩的光芒,手腕和指尖的弧度,每一絲都優美而驚心。
興然胸中好像驀然藏了一團火,燒得他口鼻無用,雙目熾火,渾身滾燙,隻煎熬難忍地呆立在原地。
窗外之景分外開闊,很是亮麗,遠亭近水,水榭高閣,又有晗光輕泄,花海笙動,如遺世之姿。
從這畫境之中,遠遠飛來一隻啼聲清麗的鳥,鵝黃身子,似滾著金氣東來,最後拍打著精致的翅膀,慢慢落在那隻輕輕揚起的冷雪一般的清透指尖上。
他回過頭來,一雙墨色的眸子像山間的雲霧,攏著一層曼妙濕意,他垂下眼時,眸中轉動的星辰和大海,仿佛頃刻間化作如瀑煙雨,滾落而下。
那鳥被生人驚動,振開翅膀,婉轉幽揚地飛開。他收回手,身上穿的是淺薄單衣,外罩一件薄衫,看著格外清冷。他走動時,如緞秀發在單薄的衣衫上暈開一條墨色長河,起伏有致,芳華湧動。
興然喘過氣來,他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便更加使勁地使自己臉上綻放出更多的笑意,他的腳冷冷釘在原地,不讓雙腿因為過於激動而表現得震顫不已。
他就在這看似井然有序實則有些慌亂無章的勁頭裏,忽然想到那根精美華貴、尾翼繡字的白色玉帶來。它此時正安靜地躺在他懷裏,他頓了一下,這沒什麼,它將會被他遠遠地,放置到公子既看不見,也摸不到的地方。
“……很是熱鬧,鋪子裏的老李師傅有個愛吃甜的娃娃,就最近琢磨出一道店裏沒有的口味,碰見我便從自己的檀木盒裏拿出早就打包好的一份,包裝得很是精細。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歡,若是吃不慣,他說再換換方子,自是能做的更好些,又歡喜想聽聽公子的意見,以後也能再研道研道其它品種。”
興然沒等公子走近,彎下腰在凳子上用幹淨整潔的衣擺擦了擦,冷著臉站了起來,“去把暖琉紗拿來。”
幾個丫頭很快將流光溢彩的淺色羅淩交到興然的手裏,興然將它抖開,將它覆在冰涼光滑、紋飾繁複的凳麵上。那長度恰到好處,擺尾略略拖曳在裝飾精美的地麵上,和公子身上泛著如月光澤的輕薄衫尾垂綴相疊在一起,逶迤出一道冷麗驚綻的弧度。
公子把目光轉向他,興然被這樣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看,心下發緊,臉上卻是淺淺一笑,“老爺夫人一向喜愛山水,這次為公子出去尋訪高人,倒是不願意多有逗留,前些日子還告誡我們要小心伺候著,說是不讓公子擔心,過不了八九日即可回程。”
他話一落畢,看到公子轉回目光,留給他一個安靜美好的側臉,細白的手指才輕輕拈起那高腳瓷盤裏躺的醉刹人心的雪白糕點。明明沒有香味,卻在那做工精巧的糕點被拿起來的一刻,空氣裏忽然綻開一層浮香。不是盛河花麗時的撩嬈花香,也不是婉轉動人的閨閣女子衣服上的誘麗熏香。它驚散在陽光親吻著星砂的空氣裏,清冷幽美,卻不露痕跡;夜晚星月光澤聚成流光擁它起舞,神秘動人,卻優雅無形。
興然知道,那每一寸風骨,每一處肌膚,若不是冰雪砌成,玉瓷做就,便是上天偶然遺落在世間,最珍貴剔透的,一番如海般的深情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