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城亡·迷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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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調查報告的電子稿發到我郵箱裏。”孟夫銳不緊不慢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等到白雨回到警局,孟夫銳已經提前回到了家。“另外,正式的調查報告什麼的還是按流程走,別出紕漏,就這樣吧。”不等白雨回應,“啪!”的一聲電話就被孟夫銳掛掉。
白雨有些失落的收起手機,從辦公室的座椅上起開,他本來準備著彙報完情況能好好坐下來喝口熱水,孰不知世事難料,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沒有喝水休息的心情了。
“咚咚。”伴隨著敲門聲的是推門而入的手下尹瑞,他抱著厚厚一遝材料,費力的將材料放在白雨桌子上後長舒一口氣,“終於能坐下來歇息會了。”卻在話音未落之時被白雨打斷。
“別想著休息了,今晚得加班。”
“加班?”很不情願的抱怨著,尹瑞還是皺著眉頭埋頭整理起材料來。
辦公室安靜的以至於空調的呼呼聲都略顯嘈雜。
“醫生說你得提前預約是嗎?”
借著黑夜的掩飾,邱芃並不能完全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麵容。不過憑聲音判斷,眼前的應該是值得信賴的熟人。
“是的,是個年輕的女醫生。”
“哼,裝什麼清高。”男人將煙頭擰掉,隨手撂在路邊,“不就是錢沒到位嘛,這樣,”他伸出手來,將一張銀行卡親自放到邱芃掌中,“這是衛津銀行的卡,裏麵有十五萬塊錢,預約個精神科醫生還是很容易的。”
邱芃沒有猶豫也沒有絲毫的遲疑,快速的縮回手來,將銀行卡揣進牛仔褲口袋裏。
“生活費還夠嗎?”不知不覺間男人嘴上又多出一支香煙,估計是個嗜煙如命的家夥。以至於他的鼓囔囔的口袋經常被人詢問:“你那口袋裏揣的不會都是煙吧?”
“還好,一天三餐,吃的沒有問題。房租的話那個人幫我付過了。”
“嗯。”男人放心似的點了點頭,“不是,我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居然一下子就成了這樣。”
男人所說的這樣自然指的是邱芃這幅畏畏縮縮的模樣。
······
見邱芃沒有講話,男人也不再多問。他四處環顧了一圈,確認沒有外人時,將本來卷起的襯衫袖子撥弄整齊。匆匆忙忙的說著臨走時叮囑的碎語,便快步離開了邱芃的視線。
邱芃目送著男人的背影,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隻有當男人不放心的回過頭來時才會罕見的露出機械般的微笑。
空調依然在工作,加熱中的水壺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白雨一臉疲憊的癱倒在沙發上,感覺身體都要陷進去了,“尹瑞,你還是休息休息吧。明天可忙的事多著呢。”
“知道了,我把這一摞按順序排好。”尹瑞心不在焉的回答著。然而接下來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便瞬間勾走了他的魂。他像個小孩子滿臉笑意的托舉著寶貝似的電話,主動走到了房間外邊。
白雨滿不在意的將長毛巾蓋在身上充當被子,然後順勢從茶幾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香煙,正點著時又緊鎖住眉頭小聲咒罵著,“奶奶的!劣質煙!”
等了許久,尹瑞才重新回到房間,他打開門的時候,原本空空如也的煙灰缸已經堆滿了白雨所謂的劣質煙。
“女朋友的電話?”
“嗯。”尹瑞傻笑著,又摸了摸腦袋。似乎有許多人在傻笑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摸著後腦勺。
“幾年了?”
“五年了。”
“五年了,還沒結婚?”
“額,怎麼說呢,她還在讀研。”
“是嘛,高材生啊。你小子有福氣嘛。”白雨笑了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婆,雖然已經過了稱之為小姐的年齡,隻能用阿姨來稱呼,並且也不是那種特別體貼人的女性,偶爾更是會莫名其妙的夫妻二人吵一架,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此地此景下,白雨還是非常想念自己的老婆的。
“什麼專業的?”他想到了自己給兒子定的目標——一定要找個師範專業的女朋友。因此不免詢問道。
“護理的。將來可能當護士。”
“那也很好啊。”
“但是感覺很辛苦的樣子,我和她家人一直建議她不要進醫院,最好能留在大學裏當老師。”尹瑞又補充道,看得出談及自己的女朋友,他的話匣子就被瞬間打開。
“辛苦是肯定的,像我們這些特殊行業就是比較累人啊。你別說還真是,警察和護士湊一對了,倍兒好。”
聽到來自隊長的由衷的讚美,尹瑞笑的跟朵花似的,合不攏嘴。這讓白雨甚是驚訝,因為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參加工作不到三年的年輕後輩是個沉默寡言的家夥,平日裏也都繃著個臉很少有流露自己情感的時候。由此他不得不感歎所謂的愛情的力量。雖然他一直對此都是難以啟齒的,因為那畢竟是源於“女性文學”中的特殊橋段。
“你有回去的欲望嗎?”木易又補充道,“我是說回青島或者回連雲港。”
公寓的燈亮的很,像家裏的一樣,是淡黃色的暖色調,這多少給旅人以家的感覺。周圍物品的陳設似乎和尋常人家沒什麼大異,更添一股溫馨,這也是歐陽漪蘭執意選擇公寓式酒店的原因之一。
麵對著木易的提問,歐陽漪蘭搖了搖頭。其實臂膀上的傷口還一直隱隱作痛,但總算還是能咬牙忍住。隻是稍稍一動的話便會鑽心的疼。
“你今晚洗澡吧?”木易離開椅子,將手機、銀行卡、身份證等等擺放在床頭,看樣子他是準備洗澡了。
“嗯。”歐陽漪蘭點點頭。自己的話特別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連是否還沉浸於昨夜的悲痛自己都無法感知,她由衷的覺得現在的自己實在太過沒用。
“就算是有紗布包著,傷口也難免會靠到水。”
穿著並不合身的一次性拖鞋,木易來到浴室將噴頭擰開,冒著熱氣的水便嘩嘩流落在碩大的浴池內。
“先把這個浴池衝衝,否則太髒了。”然後掉過頭來,“一會兒我幫你洗吧。”
歐陽漪蘭沒有回答,她隻是瞪大了眼睛。現在她不知道該不該拒絕,隻是單純的臉部發燙。第一次同木易做愛時的場景如放電影般又出現在眼前。她用沒有受傷的左臂試圖將垂下的發絲捋在耳後,卻發現隻要稍微的一歪動身子,右臂便發出了警告。那樣的疼痛實在難以忍受。
在木易看來,不遠處坐在床上的歐陽漪蘭隻是莫名其妙的紅著臉,一副不甘心的樣子緊咬著嘴唇,愣愣的衝這邊望來。
“傷口還疼嗎?”木易關掉噴頭,朝床邊走去。
“嗯。”
“能站起來嗎?”說著,木易上前一步摟住歐陽漪蘭的腰。
歐陽漪蘭點點頭後,借著木易的托力終於從床上站起來,“其實也沒那麼疼,你放寬心好了。”
“倒不是疼不疼的問題,主要傷口不能靠水。”木易又重複了一遍幾分鍾前的話,這讓歐陽漪蘭一度覺得他很婆媽,簡直像自己的母親,總會一遍又一遍念叨同樣的事,盡管那都出於對自己的愛。
“好了,好了。”她兀自走到浴室門口,“我在裏麵脫衣服,你別偷看。”
“你自己能行嗎?”倒不是懷疑,隻是出於關心。
“我試試吧。”歐陽漪蘭將門帶上,她窈窕的倩影倒映在半透明的門上,這讓木易很是尷尬。
並沒有過多長時間,歐陽漪蘭的聲音便從門那邊傳來,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很是微弱,“那個,澄明,你—你進來一下好嗎?”
“怎麼了,我現在進去沒事嗎?”
“哎呀,別問了!叫你進來你就進來!”歐陽漪蘭嬌嗔著,語速也不覺加快了許多。
“吃飽就行,怎敢奢望吃好。”白雨戲謔著,不到三個小時,整整一盒香煙已經被他抽盡。
“隊長,平時也沒見你煙癮這麼大啊?”不怎麼會抽煙的尹瑞被滿屋子的煙雲嗆得受不了,忍不住吐槽道。
“你怎麼不學學抽煙?”白雨勾著脖子,湊到沙發那邊的尹瑞麵前。
“我女朋友不喜歡抽煙的男人。”尹瑞義正言辭,搞得白雨無話可說。
不知為何,也不知究竟掃了什麼興,白雨翻著白眼,將空煙盒隨手一扔,然後將毛巾往上拉了拉,“尹瑞,把燈關了,從現在起到明天早上七點,咱們還可以睡五個多小時。”
“奧。”尹瑞回應著,雖然把燈給關掉,但是倒映在尹瑞臉上的手機的亮光卻遲遲沒有熄滅。
“這邊!往左掰一下,然後順著拿掉就可以了!”歐陽漪蘭急的直跺腳,當然她不會真跺腳,因為那樣幅度的動作一定會觸發傷口的疼痛的。
眼下的木易,正在聚精會神的幫歐陽漪蘭解開文胸。
浴室裏是沒有空調的,因此現在的木易早已經滿頭大汗,最後,伴隨著清脆的金屬碰撞的響聲,用時三分鍾,他終於將胸罩解開。而且還神經大條的抱怨著,“你的居然不是那種係帶式的······”
當然,話沒說完就被歐陽漪蘭大聲嗬斥著趕出了浴室。
“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說話間,明顯的鎖門聲像是帶著憤怒已經傳入了木易耳中。
這個世界上,這個國家中,這個城市裏有許多的大公司,他們獨霸一方,掌控著某方麵的所有資源,任憑怎麼揮霍怎麼浪費都不會出現財務上的赤字。渤口物流正是這樣的一個企業。特別是依托於衛津港獨特的優勢建立起的相對於其他企業的獨特優勢,使得即使發生了“8。12大爆炸”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渤口物流也依然能有條不紊的繼續著日常的業務。
對此很是自豪的渤口物流董事長薇建成快步行走於企業頂層的走道上。是的,快步行走於這個三十六層高樓最頂層的地方。放眼望去玻璃的牆壁令人耳目一新,大理石也有條不紊的平鋪在地上,一切都和原來一樣,顯得那麼繁榮那麼奪人眼球。
輸入密碼才得以進入到檔案室,按規定,今天的會議前要將有關於前天夜裏大爆炸的相關資料出示出來,供給董事會的主任一齊商量。這次會議的目標至少也要確定出一個麵對媒體的統一口徑和官方說詞。因為很有可能那些討人厭的媒體在糾纏完警察無果後便會將矛頭對準企業,這是他們一貫的行動準則,以一個企業領導人的角度來看,著實令人厭煩。
“蔚董,這是事先整理好的。”一進門,果然秘書已經在那兒等著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性,算不上很漂亮,但是很精明能幹。尤其是黑色的正裝更襯她的知性與睿智。這也是當初錄用她的原因之一。薇建成對這個秘書很是放心,畢竟跟了自己十幾個年頭了,是以他看都沒看就取走了準備好的用文件袋裝載的資料,然後點頭示意,便又快步走向去往會議室的地方。
得益於自己每日慢跑的鍛煉,已經六十多歲高齡的薇建成依然能像個年輕的小夥子一樣步伐矯健,甚至在瞧了瞧表後發現時間緊湊後還能帶著小跑往會議室的方向行進。這樣的速度,讓穿著高跟鞋的秘書想要跟上都略顯吃力。
慵懶的陽光從窗戶口鑽進房間,木易穿著深藍色的襯衫,袖口上麵還有那天晚上背歐陽漪蘭留下的血漬,這明顯是衣服沒洗幹淨導致的。老實說木易大學時在日本念書,用的都是租房裏配備的洗衣機,所以洗衣服這件事他還真沒什麼經驗。
“昨晚睡的還好嗎?”木易鼻尖已經湊到歐陽漪蘭的臉頰處,歐陽漪蘭揉著疼痛的眼睛感覺好像腫了起來——因為疼痛,昨晚過了好久她才得以入睡。
她警覺的將被子往上拽了拽,“還好啦,至少,現在胳膊不像昨天那麼疼了。”隨後,依舊保持著原來姿勢的木易被歐陽漪蘭一章推開,“起開好嗎?我要穿衣服了。”
“奧。”木易故作消沉的聳了聳肩,轉身打開行李箱。
“幫我把那件襯衫拿過來好嗎?”
“那件紅白的格子衫嗎?”木易小心翼翼的翻動著,衣服還真不少。
“嗯。”
“好嘞!”木易將襯衫拿在手裏,遞給歐陽漪蘭,“不用穿件寬鬆些的嗎?”
“不用,這樣就很好了。”盡管坐起身來,歐陽漪蘭的左手依舊拽著被子,遮擋在胸前。
木易背對著歐陽漪蘭,不知道在整理些什麼。桌子上雜亂的分布著鉛筆的和白紙,可是她明明記得昨天睡覺去那裏還是幹淨整潔的。並且昨天隨手擺放在那兒的背包現在居然躺在自己的床頭。
“待會兒吃過午飯,下午再去醫院給醫生檢查檢查。”
原來現在已經中午了,歐陽漪蘭驚訝自己居然一覺睡到了中午,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很有時間觀念的。
雖然有些不方便,不過借助巧勁,歐陽漪蘭還是很順利的將衣服穿上,隻是最後的帆布鞋攜帶實在惱人,不管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完成係鞋帶這一平常看似簡單的行為。
就在她感到無助的時候,木易寬大是雙手又適時的出現了。
相當熟悉的一雙手,一雙年輕而有力的手。好像會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出現在自己需要的那裏。對比自己的小手,木易的手實在巨大的嚇人,就好像巨人族一樣,可正是這雙巨人族的手卻無比靈活的穿梭於帆布鞋的表麵,隻用了不到十秒鍾的功夫,便將原本雜亂的攜帶給重新“排隊整理”。
“這種事讓我來就好,你個病號就別逞能了。”木易起身的時候這麼說著,眼睛裏還帶著些許責備。這讓歐陽漪蘭莫名的想要道歉,卻又在話快要出口的時候止住。這實在不是應該道歉或者道謝的時候,怎麼說呢,歐陽漪蘭產生了一種想法:這是應該做的。不論是木易還是自己,如果木易需要的話自己也會毫無怨言的主動去做的,哪怕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而她堅定的相信著,換做是木易這樣一個好麵子的男生,也會在大街上這麼做的,如果真的需要的話。
“嗯。下次我會注意的。”抿了抿嘴唇,還是覺得蹦出這句話最合適。
“該怎麼做呢?我不知道。”薇建成說的是心裏話。
與會的諸人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印象裏董事長是不會說出如此軟弱的話來的。所有人都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薇建成自始至終都沒有翻看一下被整理好的文件,所以他也就沒有事先檢查文件的必要。
“我拿到這份文件,並沒有翻看。”薇建成將文件袋順著桌子推到中央,一個被所有董事包圍著的中央。
“我們不知道爆炸因何產生,也就不知道責任究竟在誰。但湊巧的是今天公安局開過新聞發布會後就是我們渤口物流與媒體說定的新聞發布會。我同樣的也和在場的諸位一樣,一問三不知,而且我們的戰友,我們一起共事多年的副董事蔡宣文先生現在正躺在醫院的病房。我們也是這場災難的受害者!”薇建成漲紅著臉,罕見的拍打著桌子,每一個動作都在表現著他的憤怒與不甘。
“媒體和公眾沒有理由將責任全部推卸給我們,但是——”他忽的舒了口氣,紅色的臉也漸漸恢複了原來的顏色,“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值此關鍵時刻,能拿出十二分的幹勁和我、和公司一起渡過這次的難關。”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說出如此激情澎湃的話語,哪怕是事故的在座各位都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鼓掌。
薇建成滿意的環視著每一個人的表情,這正是他所要的,一個企業的凝聚力能夠對抗一切外來的阻力,這也是渤口物流發展至今的成功秘訣。
散會,很簡單的兩個字,卻在此時需要如此巨大的勇氣說出來。薇建成攥緊了拳頭,將“散會”兩個字說的響徹整個大樓。
本想著接下來好好準備即將到來的新聞發布會,卻沒想到秘書在完全沒有報告的情況下徑直走進會議室,然後將手上的報紙攤開在桌前,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一絲表情。薇建成無法猜測出她的心裏,但是他更關注的是被攤開報紙上顯眼的標題:《渤口物流+津城藥業=海女泣》。
“小呂,你的電話。”
“我的?”呂倩茹很是驚訝,她停下筆,自己熬夜趕製的文章被作為晨報報導了,主力軍的晚報上還要再刊登另一份進階報導。
“誰打來的?”
“對方沒有說,不過聽起來是個溫柔的男性哦。”八卦的同事眯著眼,他的表情看起來真是欠揍,難怪隻能在編輯部幹事,這樣完全拿不上台麵。
呂倩茹白了同事一眼,將電話放在耳邊,很難想象居然會有人打單位的電話找自己,用的還是電話亭的公用電話,所以排除了俞夢晴和教授的可能。那麼,難道會是他?自己離婚後換了電話號碼,想到這裏,呂倩茹竟覺得胸口怦怦直跳。
“是呂倩茹記者吧?”
“是的,我是。”是完全沒聽過的聲音,雖然很柔弱,卻一點兒也不客氣,所以不是他,徒增一份失落。而且,總感覺這個稱謂怪怪的。
“您好,我是津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