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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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悠無聲地落著淚,攥著寧塵衣衫的手握得死緊,仿佛要把這三年來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來似的。間或輕聲的抽噎,更是讓寧塵心疼得不行。他想過許多重逢的場景,沒料到向來笑盈盈鬧哄哄的小孩會撲在他懷裏痛哭一場。
七年前,鳳悠下山采藥時在一個雪洞之中遇到因練功走火入魔而昏迷不醒的寧塵。於是十六歲的寧塵便被八歲的鳳悠撿回了孤漠宮請求師祖鳳無漠救治。但鳳無漠查探了寧塵的傷勢後卻不知為何頭一次拒絕了向來疼寵的小徒孫的請求,硬是不肯施以援手,而是將寧塵丟進後山冰洞裏任其自生自滅。
豈料小小的鳳悠半夜跑去冰洞強行替已經半死不活的寧塵療傷,卻因內力相斥反被重創。等鳳無漠尋過來,隻見一大一小兩個少年雙雙口吐鮮血人事不知。鳳無漠無法,隻得先後救了二人,可對讓寶貝小徒孫莫名其妙如此上心,還害他重傷的寧塵,鳳無漠卻是萬分惱怒。
孤漠宮宮主才不管寧塵是什麼皇孫貴胄還是天王老子,寶貝小徒孫拚了自己的性命救回來的人,傷好了便封了內力丟過去當小廝,伺候尊貴無比的少宮主起居。而不久後鳳悠傷愈便悄悄替寧塵解封了內力,鳳無漠得知此事也隻能一邊怒其不爭,一邊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們去。
寧塵從此留在孤漠宮陪伴鳳悠左右,朝夕相處整整四年,兩人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不為過。雖說寧塵一直頂著“少宮主貼身小廝”的名頭,可孤漠宮中誰人不知鳳悠對寧塵依賴至極?兩人除了晚上就寢,其餘時間坐臥行止幾乎都在一處,甚至最後連鳳無漠也會偶爾指點寧塵,堪稱半個親傳弟子。
然而三年前,鳳悠因內力停滯不前而在後山冰洞中閉關了一月。出關時,滿以為會在冰洞外看到如以往一般等待他的寧塵,卻不料找到人不說,還被告知他的塵哥哥在他出關前一天收到了先帝駕崩的消息,竟是連一天都等不及,立刻便奔赴王城奪位去了。
雖然早就有所預感,寧塵是人中龍鳳不可能一輩子都頂著廢皇子之名在茫茫雪山裏虛度終生,可鳳悠還是無法諒解他連一天也等不及,連最後見他一麵、當麵解釋清楚都不曾。
鳳悠本想下山去追,卻被師祖阻攔。兩個月後,二皇子寧塵登基為帝的消息傳上雪山,同時來的是一封由雪鷹送來的信。自此後半月一封從王城來的書信三年不斷,可二人相隔天南地北再也未曾相見。
足足過了一刻鍾,懷中少年才抬起頭,露出哭得通紅的渾圓貓兒眼,裏頭滿是聲討和譴責。
寧塵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小心翼翼道:“不生氣了可好?若是還不解恨便再咬我一口吧。”
鳳悠看了看自己方才咬的血淋淋的齒痕,別開眼,吸吸鼻子:“生氣。放手。”
寧塵默默閉嘴,把人又往懷裏緊了緊不肯鬆手。好不容易又能這麼抱著,放手是傻子。三年前他離開時鳳悠才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他也從未往那處去想;可登基為帝後這枕戈達旦的三年來身邊沒有鳳悠相伴,他才漸漸想清楚這個孩子對他而言到底是什麼。因此,這一回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鳳悠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輕哼一聲都是濃濃的鼻音。寧塵把臉埋在他頸間,嗅著少年身上幹淨帶些藥草的清香深深吸了口氣。
鳳悠推開他,紅彤彤的貓兒眼微瞪著道:“坐好,解釋。”
寧塵依言放開鳳悠,聽他嗓音黯啞,轉身替他倒了杯水喂到他嘴邊。
鳳悠喝了幾口,便繼續盯著寧塵的俊臉,別以為一杯水就能讓他心軟!
寧塵放下杯子,扯過被子將隻穿著裏衣的鳳悠裹起來整個兒抱在懷裏才道:“當年你閉關時,我得知我那父皇病入膏肓。”
“這個我也知道。”鳳悠不滿哼哼,並探出一隻手。整個人包起來有些熱。
寧塵握住他的手道:“乖乖聽我說。”
鳳悠撇嘴,手指卻稍稍用力回握住寧塵,繼續聽他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先帝諸皇子中,大皇子夭折,我被驅逐出宮,底下幾個弟弟尚且年幼,朝中已有不少人提出要立閔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寧唯為新帝。”
“我那個嫡母的姐姐?”鳳悠問道。
“正是她。”寧塵提起那位閔貴妃神色有些陰霾,“閔氏一族在朝中勢力龐大,閔貴妃又在後宮獨寵二十餘年,寧唯登基幾乎無可爭議。隻是,寧堯成了他最後的阻礙。”
“你的同母弟弟?”鳳悠記得曾經聽寧塵提起過這個寧堯,與他同為皇後所出,排行第五。
“不錯。三年前寧堯十四,按他的出身與年紀的確有與寧唯一爭之力。但堯兒的性子我清楚,絕不是爭權奪利的那塊料。更何況母後薨逝,陶氏式微,我又遠離王城,堯兒根本不會成為威脅。”寧塵說著鳳眸中劃過一絲黯然,“然而寧唯和閔氏卻都不打算放過他,不僅下毒毀了他的身子骨,還要繼續趕盡殺絕。”
而他這個做哥哥的回去晚了,雖然救下了寧堯性命,卻救不了他已經被毀了的身子骨。寧堯從此身體孱弱,再也無法習武。
寧塵的後悔與恨意感染了懷中的鳳悠,他也記起師祖曾經提起過寧堯中毒之事,應當是寧塵曾經用雪鷹送了信給師祖求教解毒之事,可師祖似乎也是愛莫能助。那時候他還在怒火中燒,便也未曾向師祖追問此事。可是……
“為何不告訴我?”鳳悠明白了寧塵的苦衷,可依然有些難以釋懷。寧塵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敲敲他的額頭道:“我給你寫的信,你可曾看過一封?”
鳳悠:……
寧塵見狀無奈地歎了口氣:“小沒良心的。當年第一封信便想向你解釋來龍去脈,卻未料你一封也不肯看。”寧塵說著頗有些咬牙切齒。
當年他初登帝位前朝不穩,又有先祖所封七位異姓王中的五個都蠢蠢欲動,一堆爛攤子等著他這個新帝收拾,實在是無力回西域當麵解釋,旁人上了雪山也等閑尋不到孤漠宮,他隻得用從前在孤漠宮中馴養的雪鷹一封一封給鳳悠送信。一開始是解釋,後來便是一些家常、一些思念。
鳳悠有些心虛,隨即強撐著狡辯:“我看了一封!”
“最後一封?”寧塵挑了挑眉,並不覺得意外。今年早幾個月,寧塵終於成功剿滅最後一個造反的異姓王。而忍了三年以後他終於再也忍不下去,想了個法子下了聖諭命諸王世子進京,又派人在雍州王府攪了渾水,果然便接到了寧泓遠請封庶子寧絨為世子的折子。而那最後一封信,便是將此事告知,若鳳悠沒看,此刻恐怕也不會出現在頁涼城裏。
鳳悠被說中真相,羞惱地扭頭哼了一聲:“就算如此,也不能抵消你不告而別的罪過。”
寧塵捏了捏他的手問:“那悠兒要如何才能不生氣?”
鳳悠想了想道:“有人走了以後,本座一直缺個小廝。”
寧塵眼中浮起笑意,抬起鳳悠的臉對上他依然水光盈盈的雙眸道:“我從前乃是孤漠宮少主的貼身小廝。如今少主榮升宮主,身邊之人也是雞犬升天,算起來不虧。”
鳳悠嫌棄地撥開下巴上的手指:“那你今夜便睡地板。”
寧塵聞言一滯,接著與他額頭對額頭抱著一起晃晃,如同以前在孤漠宮裏鳳悠鬧別扭的時候一樣:“宮主行行好,這大冷天的,若是凍壞了我,還怎麼伺候悠兒?”
記憶中的熟悉舉動又讓鳳悠嘴一癟,好容易才忍住,卻再也裝不下去了:“塵哥哥……”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終於又聽到放在心尖上的人叫一聲“塵哥哥”,寧塵心底裏軟成一汪水,揉了揉埋在胸前的腦袋。
於是堂堂大寧帝君陛下兼孤漠宮宮主貼身小廝終於得到許可,脫了外衣抱著宮主一起躺進溫暖的被窩裏。揮手一道掌風熄了燭火,寧塵在鳳悠額上輕輕印下一吻,抱著丟了三年的寶貝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