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鍾鼎山林都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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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嵐登時驚得魂飛魄散,尋了個隱蔽的角落一瞅,不是賀靳陶又是誰人?自己這個同窗寫了話本子猶嫌不夠,如今竟敢當街說書,隻怕是哪日死了都沒人敢給他買棺材。
十五冷不丁從身後冒出來,“狀元公,東西可買好嗎?”
封嵐猛地回神,看著十五的眼神裏竟帶了幾分迫切,“敢問小哥車技如何?”
十五被他盯得渾身發毛,聞言卻是一跺腳,隻差沒把兩手插腰上,“狀元公不妨打聽打聽,這滿京城裏,除了相爺,十五何曾給第二個人駕過車,若不是……”
封嵐適時打斷,伸手一指,“我且問你,可有把握撞了中間說話的那個青年,不至他重傷,四周其餘人等也不受什麼損失。”
十五扭頭便要去駕車,封嵐道:“等等,我也上去。”
看上去不甚起眼的馬車繞路從另一頭衝進那條街巷,片刻之後一地狼藉,封嵐從幾乎沒有傷損的車廂裏下來,十五正站在不遠處撫著鬃毛安撫受驚的馬。周圍人本在罵罵咧咧指指點點,看車內人衣著不凡,不敢多言,隻得四散開去。
賀靳陶連聲呻吟著爬不起來,隻能坐在地上,正欲開罵,一看是封嵐,張開的嘴瞬間沒了聲,表情直如活見鬼一般。封嵐瞄了眼滾落在地的竹籃,忽然十分可惜那兩份糖多令的糕點。
***
翌日朝堂,某宋姓禦史於大殿之上彈劾翰林院修撰封嵐當街縱馬行凶,致使數人受傷,有擾京城治安。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本朝禦史有上殿奏事之權,但區區一個六品修撰,何至於拿到朝堂上說事,上本折子,自有相關人等前去查辦,當然這折子是否會被中途扣下,便又是一碼事了。
此事卻又有些不同,早在之前,賀靳陶的名字連同他那本《權相紀事》就已入了京城裏那些貴人們的耳朵,書中內容可謂膽大包天;再聯係此前十數名舉子因言獲罪被關押長達月餘之事,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宋禦史明著是彈劾封嵐,實則暗指“縱馬事件”乃是承俞所為,借此蓄意報複、鏟除異己,視人命如草芥。
承俞瞥了宋禦史一眼,唇邊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兩年前,同為托孤重臣封太子少保任禮部尚書的帝師沈彥初在朝會上對著承俞當堂大罵,胡子發白的老尚書抖著手喘著氣曆數承俞十條罪狀,丞相大人從頭到尾麵不改色泰然自若,沈尚書反被氣到當堂昏厥,從此他老人家常年稱病不朝,禮部大小適宜皆交由丞相接管。事畢至今,再沒人敢在朝堂之上同承俞嗆聲。
這宋禦史據說是半月前調入京城近日方才上任的新手,聽著話音兒便知是個愣頭青,眾人實打實替他捏了把汗,奈何本人毫無所覺,依舊直眉楞眼瞪向承俞,一臉的視死如歸。
承俞起身,手持笏板,上前一步:“宋禦史所言尚有不盡不實之處,陛下容稟。”
坐在禦案後的帝王闔上奏折,鳳目微斂,“承相說來聽聽。”
承俞自來青天白日不怕雷劈,瞎話信手撚來,隻道是昨日封嵐前往承府拜會,恰逢府裏台階破損,未及修繕,封修撰不慎崴了腳,這才坐了承府的馬車回去,豈料路上馬匹受驚,不慎將人撞傷,實屬意外雲雲。
承俞對著宋禦史笑得那叫一個溫暖和煦使人如沐春風,朝中資曆修為稍淺些的大臣已然禁不住打起了寒顫。承俞道:“昨日當街被撞者,隻有一人腰部扭傷,其餘皆傷在皮外,當時便送至長寧街的安生醫館診治,在場人等無論受驚受傷都已收到賠償,宋禦史可前往核實。如此處理,不知禦史大人可還有異議啊?”
早朝方下,宋禦史的調任文書便入了禦史台,禦史大夫戰戰兢兢等了十餘日,見確實沒別的調派下來,方才放了心。宋禦史倒比他的上官坦然,待一應手續齊全,歡歡喜喜卷鋪蓋去了某鄉旮旯當地方官,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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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帝王手執書卷信步於禦花園中,指間正是近來在市井間名聲大噪的《權相紀事》手抄本。皇帝看得興味盎然,連聲歎惋:“如此人才竟未能參加今年的科舉,委實可惜,他若上場,隻怕今年的新課狀元要換人了。”
孫原道:“此人也是之前被承相扣押的舉子之一,因此錯過了春闈。”
皇帝沉吟道:“鋒芒確實過露,若是……”話音未落,內侍匆匆來報:“岑統領求見。”
禁軍統領岑林大步流星行至禦前,呈上一封信箋,“隨行的蕭副將傳來消息,陸大人已查到一些線索,不日啟程歸京。”
皇帝閱畢,將信箋遞回給岑林,冷哂道:“權相承守期禍亂朝綱隻手蔽日天下皆知,終究不比我這皇叔,那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測,沉得住氣啊!河東那幾座礦山一早被他收入囊中,手裏養著萬餘私兵,還有什麼是他魯王劉禮不敢做的?”
魯王者,先帝之幼弟也,昔年北狄來犯,形勢危急,先帝禦駕親征,因諸子年幼,遂命魯王監國。北狄之患既除,西南邊境仍時為夷族所擾,魯王自請出征,先帝允之,後大捷而歸,加封親王,赴魯地就藩。
岑林見皇上雖冷了臉,神情裏卻不見些許疾言厲色,想來此次消息早有預料,於是斟酌著開口,“魯王雖曾立下戰功,但他本人並不擅帶兵,若真要行那大逆之事,手下需有良將,至少得是與臣有一拚之力的將領。”
***
禦史彈劾事件一過,封嵐就去承府投上拜帖備下謝禮打算登門致謝,不想此番名帖卻被退了回來,丞相大人放話:禮物不必,封狀元若執意相謝,在悅客來備下好酒好菜便是。
久聞丞相大人品味清奇,無論是誰人送上門來的禮物,倘若不合心意,定是拒收的,實在不知如何投其所好的,也有一妙法:現銀佐以美酒,百試百靈。封狀元暗自咋舌:怎的到我這就不靈了?
悅客來的雅間甚是難定,好容易定下了今日的席麵,封狀元處理完手上文書,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提前下衙赴約。
***
京師酒樓眾多,悅客來獨以新奇製勝,好比眼下,掌櫃的竟請了近來人人都想見上一麵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賀舉人賀靳陶前來坐館評書。大堂裏或坐或立早已擠的滿滿當當沒個落腳地,若非掌櫃不允,隻怕連樓梯上都要坐滿了人。
隻聽撫尺一拍,賀舉人道:“這一役驚險之致,顧析雖是常勝將軍,此番終究是算錯了一步,承俞所率援軍中了北狄的伏擊,比預計遲來半個時辰,合兵之後全力追擊,雖反敗為勝,顧析已身受重傷,未及歸營,不治身亡。因其決策失誤,以致五萬兵士生生折損一萬有餘,此戰的功勞,便都歸到了承俞身上……”
將星隕落,更兼身後落拓,樓下眾食客不免連歎可惜。樓上獨飲之人執杯的手微頓,杯中酒液輕輕晃動。承俞唇角笑意清淺,“此生竟不知白擔了多少虛名。”他終是安然舉杯,再次一飲而盡。
封嵐推開門,隻見從南至北各個菜色團團擺了一桌,承俞正對著一道鬆鼠鯉魚深情凝目,下箸如飛,大有風卷殘雲之勢,偏偏看上去吃相文雅,不緊不慢。
眨眼間一道菜已去了小半盤。
封嵐:“……”
承俞眼也不抬,“你看我作甚,坐。”
這頭凳子還沒焐熱乎,那邊撫尺敲擊的聲音透過雕花的窗格探進來,評書人又要開講新的章目。封嵐訕笑兩聲,正欲出言緩頰,承俞卻是幹脆,指節輕叩兩下桌麵,外麵的仆從聞聲而入,得了個眼色出去,再過片時,雅間外已是一派清靜。
承俞大快朵頤甚是自在,封嵐卻暗生愧意形同嚼蠟,那日縱馬生事,便是想借悠悠眾口造勢,以圖保賀靳陶一命。雖則能做的已然做全,他當時卻連半分把握也無,承俞素來睚眥必報,不是什麼愛惜羽毛的人,對待自己本家尚且趕盡殺絕,何況區區一個舉子。費盡渾身解數幾番曲意試探,換來的卻是承俞今日一個承諾,他將地點定在悅客來,便是明明白白告訴封嵐:賀靳陶此人,他不會動。
***
出了酒樓,天色已晚。承俞道:“一飯之德當報,怎好讓你步行回去。”
封嵐道:“寒舍簡陋,恐讓大人看了笑話。”
承俞道:“無妨,本堂不下車便是。”
封嵐:“……”
封嵐隻得上車,同十五報了地名。他隻身在京,租賃的房舍自然不會在什麼繁華的地帶,馬車東拐西拐入了條小巷,便停了下來,十五道:“前麵有倆人吵架,把路堵上了,再從別處繞路走怕是要費些時候。”
承俞道:“繞路吧。”
十五掉轉馬車。車簾蕩起的一瞬間,封嵐隻見原本唾沫橫飛揪著對方罵得興起的大漢倏然卸下肩上扁擔,手臂一轉,碗口粗的扁擔直直朝著馬車的方向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