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2、恍兮惚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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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偉說:“給我來幾盒安眠藥!”
醫生嘴一撇,抬了抬眼鏡,打量了張偉一番,道:“幾盒?”他似乎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偉不耐煩地從包裏摸出一張百元大鈔說:“是的,給我拿幾大盒!”那鈔票還是嶄新的紅色,這是離職之後,公司發給他的一點遣散費裏的其中一張。他搖了搖鈔票,鈔票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醫生心底暗罵了句有毛病,張偉也暗罵了句傻叉。
醫生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把顧客趕走,他禮貌性地笑笑,說:“那你是要幾盒呢?”張偉說:“拿個十盒八盒的吧!”
醫生笑出聲道:“好,你等著。”過了一會兒,醫生從房間裏走出來,將八個盒子擺在張偉的麵前,說:“這種藥名字叫唑吡坦,多年來一直暢銷不衰,效果確實不錯,隻有八盒了,你可以試試,但是別吃太多。”
張偉將鈔票遞給醫生,醫生收下,張偉正要走,醫生忽然說:“這種藥不像21世紀初,很便宜,因為曆史悠久,漲價了的。”張偉說:“一百塊還不夠麼?”醫生攤攤手道:“你說呢?”張偉隻得又補上一百塊,八盒唑吡坦就賣了兩百塊。醫生叮囑道:“記住,別多吃了,服用三周,你的睡覺會產生質的改變。”
張偉木無表情地離開藥店,他準備回到出租屋就把所有的唑吡坦全部吃光。
在他即將服用下這些藥的時候,他忽然想,這屋子的房東平時對他還不錯,如果自己在這裏死了,豈不是很對不住他。
當下拿定主意,要死,也不死在這裏。
不死在這裏,那死在哪裏呢?
他想到了一個絕好的所在,位於這座城市北郊的荒山。
那座荒山被稱作東來山,據說,很多年前,有一個自稱是東來佛祖的人在這裏跳崖自殺,故得名東來山。
這座山人跡罕至,鳥雀無蹤,這時節天氣很熱,滿耳盡是蟬鳴,滿目皆是青草,所嗅全是芬芳。
張偉一上山,就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時,他想,這麼死去,會不會太不值得了?
他放眼四望,黃昏的殘霞倚靠在山石之間,踏著夕陽,他來到一處懸崖,往下探望,約莫有數百丈,人若墜之,必定粉身碎骨。
當然,他不會跳下去,他覺得萬一跳下去之後沒死,自己還變成個殘廢,那就慘了,他打算的是就躺在這裏服食安眠藥,服食了之後再不醒來,直到猛禽將自己的屍體啄食殆盡。
隻見他拿起一個軍綠色的水壺,喝了幾大口,把八盒唑吡坦全部倒在嘴裏,他下意識地嚼了嚼,很快就感到了頭皮發麻,口幹舌燥,一陣困倦襲來,他就在夕陽的懶照中閉上了眼睛……
“我的人生就這麼結束了!”
“我的生命就這麼結束了!”
他在困意裏心中呢喃自語,這世上,已經沒什麼值得他眷戀的了,他忽然回想起自己的短短一生,因為父母離異,他從小就是個離群索居的棄兒,他孤獨、孤僻、自卑、怯懦,他甚至連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有時候照鏡子,他也會自問,自己是誰?
在恒河沙數的宇宙中,我究竟是誰呢?
浩淼的時空,生命來了去了,最後消失了,剩下的隻是一片虛無。
生命就是虛無麼?
人在這虛無裏,又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沒有人說得清楚。
張偉聽到手表的時針在走動,漸漸聽不真切,他知道很快,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很快,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他開始懷念小時候僅有的一次歡愉,那是一個小姑娘送給了他一顆大白兔糖……他驀地想起,自己為人生的奮鬥,想起大學的小湖,想起曾經有個女孩和他並肩走過一條落滿了梧桐葉子的小徑……
有個女孩對他說:“對不起,你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和你不一樣。”
他又想起葉小梅,葉小梅讓他寫了封辭職信,他在信上寫了一句話:“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葉小梅當著他的麵就把它撕了,紙片雪花般飛舞。
想到葉小梅,張偉的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這抹微笑,會不會在明月初升的時候定格呢?他喃喃地說:“葉、小、梅。”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人接著問:“葉小梅是誰?”
張偉回答:“是我喜歡的一個女人。”
那人笑道:“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
張偉回答不出來,那人說,你再休息一會,休息好了,我們聊聊。
張偉忖道:“我不是已經死了嗎?這人是誰?要和我聊什麼?”
夜裏,涼風習習,銀白色的月光鋪滿了千裏的大地,一隻孤鷹自銀河飛過。
張偉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幽寂古雅的禪房裏。
他第一眼的所見,就是一個大大的禪字,掛在牆上。
鏤花的窗子,散發著木質的清香。
木魚、蒲團、神龕,顯得古樸而神秘。
一切靜如寂滅。
張偉覺得自己應該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遠絕凡俗,隔離塵囂。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出現:“你醒來了?”
張偉循聲看去,隻見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站在門口,一襲白色華服,臉色紅潤,手中拄著一根檀木拐杖。
張偉就著燈光,想看看老者有沒有影子。
老者走到光影之間,說道:“年紀輕輕的,何必要自尋短見呢?”
張偉一下子明白,自己並沒有死,是這位老者救了他。
他囁囁嚅嚅不知從何說起……
老者說:“很多年前,我也自殺過,可是我沒有死。”
張偉掙紮著爬起來,要向老者道謝,老者卻示意他不必,繼續說:“給你講個故事吧,曾經有個青年,要自殺,可是又有很多的擔心,於是他去向一位禪師求教。青年說:‘大師啊,我想死,可是死不了。’禪師說:‘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呢?’青年說:‘我和在一起十年的女朋友分手了,現在想死,可是我放不下她。’禪師什麼話也不說,隻叫青年幫他那一壺水過來,那壺水剛燒開,禪師卻提起水壺就往青年身上倒,青年破口大罵,禪師卻笑了。”
張偉撓撓頭道:“這個禪師也太坑爹了吧,青年沒打他嗎?”老者續道:“是這樣的,青年的手臂被燙傷了,罵道:‘老禿驢,你燙死我了。’禪師淡淡地說了一句話:‘關我屁事!’”
張偉哈哈大笑,如果這時他在喝水的話,一定會嗆個半死。
老者繼續說:“青年一下頓悟:‘哦,對啊,我要死要活管別人屁事,我因為女友而尋死,她也不見得會在意,我的死豈不是很沒有意義嗎?’後來這個青年發奮圖強,考上了京師大學的研究生,生活過得順風順水,快樂極了。”
張偉笑道:“那那個禪師呢?”
老者說:“禪師又問青年:‘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嗎?’青年說:‘我的錢都沒了!沒錢了我該咋辦呢?’禪師怒不可遏:‘沒錢就給我滾!再不滾我一刀砍死你!’從此,青年再也沒見過禪師了。”
張偉笑破了肚子,老者在他身邊坐下,說:“還能笑,說明你命不該絕。”
木門吱呀一響,一個白衣人走進來,張偉大吃一驚,這,這不就是藥房的醫生嗎?
那醫生衝他咧嘴一笑,道:“那麼多藥好吃麼?”
張偉說:“好吃。”
醫生啐道:“媽的,才兩百塊就賣給你,沒想到你真是用來自殺的。”
張偉好奇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醫生邊說邊拿出幾樣器械,給張偉量血壓測心跳,說:“我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老師要找的人。”
張偉看向老者,老者點了點頭。
一頭霧水的張偉問道:“找我做什麼?”
醫生摸了摸他的額頭,道:“因為你有病。”
張偉不悅道:“你不罵人要死啊?”
醫生皺了皺眉,笑著說:“你確實有病,這是注定的。”
一旁的老者隻是淡然不語。
醫生繼續說:“我的老師是梅花易數的傳人,說你有病,你就有病。”
張偉疑惑道:“梅花易數?老先生你是算命的?”
老者沉聲道:“可以這麼說。”
張偉說:“那你算到我是什麼命?”
老者說:“孤星入命,貧賤一生,為名為利終日勞。”
張偉哂道:“我有這麼慘?”
老者說:“難道不是嗎?”
張偉一愣,回想起自己過去數十年的種種,可不正是老者所斷定的一樣嗎?這難道不是一種命數?
老者站起來,走到屋子口,望著滿天星鬥,長聲吟誦起一首詩:“一物從來有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能知萬物備於我,肯把三才別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於心上起經綸。仙人亦有兩般話,道不虛傳隻在人。”
張偉越發覺得玄妙,他想,莫非自己竟遇到了高人?
醫生為他做完了檢查,對老者說:“老師,這個人的身體很健康,”
老者點頭道:“很好,很好。”
醫生似乎有些顧忌什麼,說道:“老師,你真的打算讓他……”
老者立即激動起來,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張偉,略為誇張的把住張偉的肩膀,說:“你相信我能改變你的命運嗎?”
張偉頹然道:“既是命運,那就是注定的……”
老者打斷他道:“不!你錯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張偉嗯哼一聲,不置可否。
醫生說:“你知道我老師是誰嗎?”
張偉搖搖頭。
醫生說:“我的老師就是京師大學專門研究平行宇宙的付自超付教授。”
張偉笑道:“難道那個問禪師的青年就是你?”
老者說:“是的。我就是那個青年。“
張偉奇道:“那麼教授先生,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算命?”
老者沒好氣地道:“我是為了找你。”
張偉道:“找我?”
老者道:“我通過梅花易數推算,你是最適合幫我做實驗的那個人。”
張偉道:“實驗?”
老者臉上泛起光芒,說:“沒錯,隻要實驗成功,你的命運就改變了。”
張偉不明就裏,道:“怎麼實驗?”
老者拉起他的手,說:“跟我來。”
付自超教授帶著張偉和他的學生周小虎醫生,走進另一間禪房,隻見付教授按了一道機關,立即出現一個敞亮的大廳,這個大廳裏,全是先進的科學儀器,與之前所見的古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張偉看到一個門牌,上麵寫著:時空實驗室。
付教授看著張偉震驚的表情,說:“你知道嗎?早在遠古,就有人研究,這個世界不是唯一的。”
張偉道:“我聽說過的。”
付教授道:“盧克萊修說,在我們這個可見的世界之外還存在著其他的世界,居住著“其他的人類和野獸的種族。人手中的樹葉,極有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同樣一片,你相信嗎?”
張偉道:“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付教授道:“不論你信不信,從現在起,你願意做這個實驗嗎?”
張偉心想,反正自己現在生不如死,死又死不了,索性和這個莫名其妙的所謂教授玩一玩,也沒有什麼損失?當下道:“可以啊,但你總要告訴我這個實驗是個什麼實驗吧?”
周小虎在一邊捯飭一瓶藥水,說:“你猜猜看?”
張偉毛骨悚然說:“不會是拿我來試藥吧?”
周小虎把藥水拿給他,說:“這個藥不用試,喝了它。”
張偉遲疑,付教授溫和地道:“小夥子,喝了它,不會死的!”
張偉暗道:“我本來就是求死,才不怕死呢!”接過一飲而盡,這藥水不但不苦,還甜絲絲的。
周小虎道:“老師,如果我們成功了,整個物理學和生物學曆史肯定要改寫,老師你會成為像愛因斯坦、達爾文一樣的裏程碑人物的。”
付教授輕輕歎道:“成與敗,在此一舉!我會讓世人相信平行世界確實是存在的!”
張偉暗道:這兩個人會不會是瘋子?
如果是瘋子,自己估計會被玩壞的。
付教授說:“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
張偉苦笑說:“我不覺得。”
付教授說:“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到時候不要太想念我。”
張偉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付教授說:“剛才小虎給你喝的藥水,是一種提升人體潛能的激素,遇到危險,你用得上,總之,萬事留神。”
付教授和周醫生相視一笑,周小虎拿著一支鋼管大針一下子紮在了張偉的身上。
就這樣,張偉再次睡去。
周小虎將一個金屬頭盔戴在他的頭上。
睡著之後,他進入到一陣迷離的夢境當中,他聽到電腦語音:“時空實驗,正是啟動。”付教授的聲音遙遙傳來:“五、四、三、二、一!小夥子,去了之後,記得你是誰,你的名字叫,張大牙。你的手指上套著一個指環,必要的時候,我會通過指環來聯絡你……”
天旋地轉,地轉天旋,張偉仿佛看到了一根根鐵鏈,鐵鏈上懸掛著很多曆史上發生過的事件,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閃過,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砰的一聲,他掉在一座荒丘上,這個地方,仿佛夢裏來過。
他又想,這個勞什子實驗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自己會灰飛煙滅被他們玩死嗎?自己還能見到葉小梅嗎?
他艱難地起身,他發現自己穿了一身迷彩服,摸了摸臉上,似乎還長了些胡子,整個人的體格也發生了改變,以前他瘦小而文弱,現在卻健壯得像是一頭牛。
茫茫的黃沙,黃沙上還有一道吉普車的車輪痕跡,這個地方到底是哪兒?
他看了看胸口,不由張大了嘴,隻見胸口上一個塑料號牌,上麵寫著:代號037,張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