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滿屋飄辣的火鍋吃到尾聲，我尋了個契機，溜到櫃台預備把賬給結了。
    雖說楚江王號稱這一頓由他請，叫我改日請上賞善司和察查司再回請他。
    但我這鬼最不喜歡欠著人家的人情債，更何況我和楚江王還是上下級關係。
    思前想後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決定，這一頓由我來結賬，免得滋生事端。
    結果我在櫃台一露麵，掌櫃的小二哥直接回了我一句：“姑娘還是請回，我們李老板說了，您這一桌的賬，除非是公子親自出麵，不然誰來也不好使。”
    我定定的站了好一會，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就是我不具備結賬的資格。
    然後隻得懨懨的返回雅間，繼續把我麵前那顆，靈芝烤人心給吃完。
    楚江王結了賬請我出門的時候，我分明聽到那小二哥對他低聲道：“公子放心，一切都是照您的吩咐來的，姑娘要結賬的事，自然是不能出了岔子。”
    大紅的油紙燈籠隨風搖擺，金桂的蜜香飄滿整條伽藍街的街道。
    亥時的街道上，已經不像天剛擦黑時候，有那麼多出門閑逛的鬼。
    所以相比之下，街道就要顯得寬敞不少，街邊有零散賣貨的小攤子。
    落雪般的花瓣，撲撲簌簌擦過行鬼的身邊，小攤子上擺的全是陽間的貨物。
    我正盯著一個賣折扇的攤子，想過去仔細瞧瞧，迎麵飄過來一個鬼。
    鬼氣森森，肩寬魁梧，身材高大，一個漆黑的高帽子，正正當當扣在額頭的正中央，帽簷在耳朵以上卡的很緊，就連帽簷上的紅線，也是繃緊了的規規矩矩，是個有官職的男鬼一目了然。
    我抬頭看了看他笑道：“無常爺？這麼巧啊！您今兒晚上不用當班嗎？”
    黑無常穿著當班的黑色緊身官服，手中拿著厚重的拘魂鎖鏈，高帽子上還是四個篆體小字天下太平，他在楚江王的身邊站定，很是沉穩的道：“神荼大人，二王爺，這樣巧。”
    楚江王也頗為客氣的跟他拱了拱手：“七月半公務繁忙，無常爺辛苦。”
    黑無常道：“二王爺客氣，我哪裏有辛苦。這不謝兄剛剛替了我幾個時辰，子時我才去換他的班，現如今可以喘口氣，今兒既然這樣巧，我鬥膽邀請神荼大人和二王爺賞臉，一齊去喝個茶如何？”
    我看著他身後的一座茶樓，青竹綠的樓身，窗前門口飄著半透明的白紗，在七月半一片火紅金黃的街頭，顯得尤為清麗寧靜：“既然無常爺發話了，我是沒甚麼問題，主要還得看二王爺殿裏是不是有公務。”
    楚江王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輕巧的撥了撥肩上的花瓣：“既然神荼姑娘發話了，敝人理所應當推開一切公務，陪姑娘小啜一杯。”
    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在幽幽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黑無常點點頭：“多謝神荼大人，二王爺給麵子，要不要去出雲巷那邊轉轉？那邊的茶樓比較多，而且還新開了幾家，神荼大人挑個喜歡的？”
    我擺擺手：“不必麻煩了，依我看就無常爺身後，這家寬雲茶樓就不錯。”
    一行鬼魚貫而入，黑無常的氣質，一看就不適合這種閑適靜雅的地方，所以走了一路他自己也別扭了一路，我呢一看就是個無所事事又好奇的主，東看西看這個也新鮮那個也有趣，就隻有楚江王，一路上麵帶微笑，一路上目不斜視，偶爾還得提醒我別碰壞了東西撞到了自己，他那不溫不火的性子，簡直是溫和到了極致。
    寬雲茶樓應該是個沒有靠山也沒有背景的小店，不然她那老板娘也不會因為見到了黑無常，而驚叫的失去理智，不過好在她不認識楚江王，不然就不隻是驚叫，而是要直接激動的暈厥了。
    為了方便時刻監督酆都的安全，便挑了張靠窗邊的茶席依次落座。
    老板娘捧上來茶單子叫我們點茶，於是我和黑無常再次大眼瞪小眼。
    黑無常挑挑眉：“神荼大人先請。”
    我懷疑他是自己選不出來，就把燙手的山芋丟給我，於是笑道：“都成。”
    老板娘道：“無常爺大人要不要嚐嚐，小店裏新進的雨花茶？”
    這下子黑無常看起來更焦躁：“好，就雨花茶了。”
    老板娘轉而微笑著問我：“這位姑娘要喝點甚麼？要不要喝個花草茶？”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楚江王便替我道：“花草茶是我家姑娘的姐妹，她怎麼能喝自己的姐妹，給她來杯石竹茶，敝人要一杯鐵觀音。”
    老板娘一看就是個生前的生意人，腦袋瓜子轉的絕對快：“好的好的，都按公子說的來，給姑娘上一杯最清涼的石竹茶，姑娘一看就是妖界裏數一數二的花妖美人，嗬嗬嗬，您瞧我這張嘴巴，公子您稍等，茶馬上就來。”
    這一回她連無常爺都無視了，看來楚江王在陰間的道行，真不是一般的高。
    他提起我的話說的模棱兩可，人家老板娘直接把我當做來瞎晃的女妖精。
    我道：“雨花茶是甚麼茶，頭一回聽說。”
    楚江王道：“金陵的特產，香氣濃鬱帶有白毫，還是妖王帶到酆都來的。”
    黑無常用下巴指了指窗外：“說起妖王，最近妖界也不怎麼太平啊。”
    我瞄了一眼他下巴指的方向：“無常爺何出此言？”
    黑無常又道：“前幾日酆都大帝新收了個案子，是妖界第一大富商的公子狐諺，鬧的那叫一個天翻地覆。若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妖，這案子早就要派給王爺們速速辦了，但是這位狐妖公子的爹，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妖王不舍得開罪他，於是就把皮球踢給了大帝，大帝的酆都還有他的不少產業，整個酆都三分之一的市場都指望著他在背後發力，所以狐妖公子的案子就壓下來了。”
    茶上桌，楚江王讓了黑無常一個舉杯的禮節：“這類事情常有不足為奇。”
    我道：“妖界第一大富商，不就是煙雲字的老板，九尾狐妖夭闕？”
    黑無常道：“正是。”
    “那九尾狐妖的公子，想必是比尋常的狐妖要更猖狂一些了？”
    黑無常的眉頭皺的更深：“何止是猖狂，簡直就是要上天揭瓦。那狐妖公子我側麵見過，長得是真不男不女，性子也頑劣的很，最要命的還是個斷袖。”
    楚江王瞥了黑無常一眼：“敢問無常爺，這狐妖公子犯的是個甚麼案？”
    “狐妖公子今年閑得無聊，跑到陽間去勾三搭四，結果玩死了個禦史家的小公子。本來狐妖公子肆無忌憚逍遙自在了一千年，天帝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下子玩死了人天帝直接被激怒了，於是一卷文書遞給妖王，強行指令要他到酆都來體驗民生疾苦的正常生活。”
    黑無常剛說完，一個愣頭青樣子的小鬼差，便在窗外露出一顆尖尖的鬼腦袋：“八爺不好了，我們大家剛拘回來的幾十個生魂，都在哭著鬧著不肯入鬼門關，七爺一個人在那邊忙不過來，叫我來請您回去一趟。”
    黑無常聞言站起身，向著楚江王拱了拱手沉聲道：“真是對不住神荼大人和二王爺，今兒鬼多事雜禮數不周，還望神荼大人二王爺見諒，我先走了。”
    黑無常帶著小鬼差風風火火趕往鬼門關，我和楚江王喝幹了杯中茶也撤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聽楚江王對那老板娘道：“您店裏的鐵觀音真不錯，品相好香氣足水質也好，等改日空閑了定要再來拜品。”
    那老板娘聽了楚江王的誇讚喜笑顏開，一疊聲的公子慢走恭請公子再來。
    轉過一條小巷我才道：“二王爺若是成了寬雲茶樓的常客，那老板娘大抵會被其他女鬼嫉妒成扶桑國裏的文車妖妃。”
    （注：文車妖妃是日本平安時代的村上天皇寵妃，妖豔無比，是風華絕代的佳人。隻是由於當時天皇身邊另外一寵妃藤原元方之女祐姬的嫉妒而被殺死，她擅長和歌和漢詩，她死前用血寫下詛咒，結果廣平親王被詛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