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牢房間一片暗沉，窗邊的雜草掩去了微弱的光亮，微風似透著一絲絲陰寒，燭淚早已凝固散失了殘餘的溫度。角落中的人影腰身挺直靠在牆邊，眉心微蹙，兩鬢的發絲散亂滑落而下稍掩蒼白的麵頰，淡白的唇邊微有些幹澀開裂。手掌輕撫在膝上，腕間枷鎖之處印著一道深深的紅痕。
    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傅韜緩緩睜開眼眸，清澈的眼底微沉夾雜著一絲濃濃的疲倦之意。
    身著官服的中年人走到房門前，抬手示意一旁的官吏打開牢房門，他看著傅韜身著囚服，麵容憔悴發絲散亂，白皙的麵頰依稀有些淤青汙漬，不禁嘖嘖嘴，“傅大人，嗯不，你已經被皇上削去了官職，應該稱呼你為傅韜了。傅韜，你現在可以出獄了。”
    傅韜看向大敞的牢門口，緩緩邁出腳步，踏出之後這一切就該結束了，然想到那張溫和的麵容，心底卻有一絲絲不舍，他側身看向遠處的一抹光亮，心間即是期待能見到亦涵的身影，哪怕是遠遠的望上一眼亦可，然他卻絲毫不希望亦涵再前來淌這趟渾水了。
    “怎麼，你還舍不得走出這牢房了。”男子看著傅韜緩慢的步伐，微揚眉頭嘲諷道。
    傅韜大步走出，麵對身側的黑暗麵上毫無一絲懼意，不知他還能走多久，若他能平安無事的走出去，他想再回府中在看看。
    傅韜見遠處一道高挑的身影，眼眸間不禁溢出一絲喜色，他生怕眼花看錯了，愈加瞪大了雙眸，“亦涵，你怎麼來了？”話語間透著一分欣喜。
    “我來接你回府。”亦涵抬袖握住傅韜微冷的指尖，話語輕鬆異常，然他卻知這一路布滿艱險。
    傅韜望著亦涵溫和的眉心，似如往日一般，那一刹他甚至期望若他與亦涵隻如初見，這一切不悅之事都不曾發生過。然他必須要為曾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我們快些走吧，隻要回到府中就沒事了。”亦涵握緊傅韜的衣袖，加快腳步似想快些走出黑暗的長廊。傅韜靠在亦涵身側，步伐異常緩慢。
    “待你休息幾天後，我便派人將你送到鄉下避一段時日，等風頭過去後，我在接你回京。”亦涵溫聲道，他擔心洛王暗中出手，早已事先安排好了這一切。
    “你不用費心了。”傅韜微搖搖頭，洛王若真想要他的性命根本就不會給他本分喘息的機會。
    他似乎隱隱察覺到一絲沉重的壓迫感，微湊近亦涵耳邊道，“我出不去了，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傅韜輕擁了一下亦涵的雙肩，近望著他的麵容，才發現他平和的容顏竟如此精致秀美，那雙黝黑的眼眸似清泉若含著一絲絲深情，然他與亦涵相處多日卻是未察覺半分。
    傅韜忍下心底的不舍掙脫開衣袖，用力將亦涵的身體推開。
    “若我真可以將你丟下不管，或許我早就能放下了，”亦涵苦笑了一下，“我們先回府，餘下之事日後再談。”
    他俯身想將傅韜擁起躍出牢房門，暗查麵側一道寒光，府身避開抬袖將傅韜護在身後。
    數位黑衣人躍至身前，將出口重重掩住，傅韜看著閃過的刀光，焦急道，“你快走，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剛才已說過了，若能放下，我早就放開了亦不會等到今日。”亦涵堅決的搖頭。
    “我知道你對我的情意，但我真的不值得你這般付出，”傅韜看著亦涵堪堪躲過黑衣人的長劍，心間猛然提及不禁大聲道，“你別傻了，洛王心狠手辣絕不會放我活著離開。”
    “是嗎，那我偏要試一試。”亦涵抬手奪過身側黑衣人的長劍，手起劍落，鮮紅的血漬濺染白皙的麵頰，溫潤的眼眸若覆了一層薄冰。
    “就算你不顧及自己的性命，亦要念及晉王府，若你不在了，以晉王己力又如何護得偌大的王府萬全。”傅韜急聲道，然亦涵緊握著他的腕間，不讓他亂動半分，看著亦涵衣袖間緩緩溢開的血跡，心間愈加自責萬分。
    遠處匆匆趕來的王府侍衛苦於黑衣人的嚴防死守而無法靠近半分，忽而一側的黑衣人提氣刺向傅韜，避開了他周身的要害之處，亦涵抬劍擋下，一時陣腳散亂，侍衛瞬間湧入。
    亦涵看著麵前黑衣人幽深而微寒的眼眸，不覺分外熟悉，但他未想過多，拉著傅韜衝出了牢房外，站在陽光下暗暗沉思那人的身份，他為何會放自己一馬，若無那人的自亂陣腳，或許圍在外側的侍衛一時很難進來，難道洛王身側有內奸。
    不遠處停著兩輛馬車，一旁站著一位與傅韜身形相差無幾的年輕男子，他抬步走上前，“管家，都已準備妥當。”
    陽光愈發灼熱曜眼，映在蒼白的肌膚間不禁有些刺痛，傅韜看著遠處寬敞的大路神情微茫然，緊緊握住亦涵的指尖。他不曾想過自己還能有走出牢房的一天，若能活下來，他甘願放下一切與亦涵重新開始。
    “亦涵，你的傷。”傅韜側身見亦涵衣衫間的斑斑血跡，指尖微抬卻不敢落下，生怕碰到了亦涵的傷處。
    “沒事，”亦涵手中拿著一件車夫的褐色衣衫，“傅韜，你先將衣衫換下來。”
    傅韜似明白亦涵的意圖，微搖頭，“我不離開，若我走了，洛王當堂刁難，晉王府又該如何解釋。”然他更想留下來，站在亦涵身側。
    “你已經被皇上貶去官職，此次刺殺失敗，洛王絕不會再在你身上花費心思，”亦涵溫言勸道，“若你趁機離開京城，我便可百般推脫，隻要搜查不到你的蹤影，此事與晉王府毫無一絲關聯。”
    傅韜眼中閃過有一絲遲疑，他並不想一人離開，留下亦涵獨自麵對這一切。
    “聽話，快些換上，若遲了恐那些黑衣人追殺上來，我們的苦心就全白費了。”亦涵微有些焦急的說，抬指探向傅韜的領口，卻滑落了下去。他雖與傅韜成親許久，卻還未有過肌膚之親。
    “好。”傅韜接過亦涵手中的衣衫，迅速套在了身上。
    “快走吧。”亦涵輕拍了拍傅韜的肩邊。“我不會有事的。”
    傅韜回望了一眼亦涵溫和的容顏，轉身走向了馬車上。馬匹飛奔而過，遠處的身影漸漸消失了。修長的指節緊握著簾子，他曾說過若能平安無事，此生必追隨亦涵，若浪跡天涯也罷，絕不負亦涵待他的情意，這一次他再不會食言了。
    亦涵看著兩輛馬車向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緩緩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大路遠處。
    “管家。”趕來的侍衛匆匆躍至亦涵身側，“王爺命您速回王府。”
    亦涵微微點頭，他本也未想瞞過孜墨，隻是他為了傅韜付出良多，甚至不惜犧牲王府利益，孜墨怕是再無法坐視不理。如今傅韜平安無事便可，日後他再不會有一絲私情。
    亦涵匆匆走回，鮮血順著傷口淌落在地，衣襟間的血漬早已幹涸愈加深了幾分。他抬步走入王府大門。
    一側的侍女見亦涵若浴血般，蒼白的麵色不禁一顫，“管家，王爺就在書房中等候您。”
    亦涵點頭，輕敲房門走入，低頭道，“王爺。”
    孜墨看著亦涵衣袖間的血痕，眼眸微緊，急聲道，“你的傷勢如何了，我不是吩咐過讓暗衛跟隨在你身側，怎還會傷成這般。”更何況亦涵的功夫亦不弱，他想到亦涵身側還有一位不會武功的傅韜，心間便明了幾分，以亦涵的性情必不會讓傅韜受半分傷害。
    “隻是一些皮外傷而已，並無大礙。”亦涵道，並無一分在意。
    “你休要不當回事，待日後積就成疾再難治愈，”孜墨蹙眉微揚聲色，從抽屜間翻出一個小瓷瓶，抬袖扔給亦涵，他看著亦涵蒼白的麵頰，稍緩了緩語氣，“你多年不曾受過傷，此次失血過多，還需好好調養。”
    “是。”亦涵抬袖接過，如今朝中局勢緊張，他又何來的時間靜心休養。
    “傅韜可是平安離開了。”孜墨的話音微冷，若非傅韜平安無事，恐亦涵也不會回來。
    “我已經派人送他離開京城了，他身側有侍衛保護，應該不會有大礙。”亦涵應道。
    “如今你可是放心了。”孜墨冷哼了一聲。
    “我並未向王爺稟明，擅自動用暗衛，請王爺責罰。”亦涵抬袖俯身道。
    孜墨起身走到桌邊扶起亦涵的雙肩，他雖麵容冷漠，但絕非無情，看著亦涵這般憔悴的模樣，又忍心責罰嗎，“因你是我的表兄，我擔心你受傷才吩咐暗衛跟隨在你身側，但此事與傅韜並無半分關係。”
    “謝王爺，”亦涵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之意。“此後亦涵必為王府鞠躬盡瘁，再無一絲私情。”
    “若無私情與那些冷冰冰的死士又有何兩樣，我並不希望你如此犧牲，”孜墨望著亦涵眉眼間的一抹倦意，溫聲道，“我真心期望你能開心自在一些，而絕非被禁錮在京城中，每日應對眾多瑣事卻猶要掩下心間的厭惡。”
    “待此事過後，我定能還你自由，到時你離開京城四處雲遊也可。”孜墨重聲承諾道，亦涵絕非他，生來便注定留在京城，而亦涵本可以瀟灑的遊走於山水間，然被因一句遺命守護在他身側。
    “現下朝中局勢甚為緊迫，還是日後再議吧。”亦涵未應，然他更心知那一天太過遙遠，恐無法期待。
    “那你與傅韜日後想如何？”孜墨看著亦涵深沉的眼底，他絕不想亦涵在深陷於此，若能放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但不知亦涵能否想通。
    “傅韜心性高遠，自不願拘泥於此，而我看著他平安無事便放心了，至於日後想如何，那便是他的事情了，我再不會插手一分。”亦涵平靜道，他能做的已經做盡了，日後便對己無愧，若強求傅韜留下來，亦得不到他想要的回應，感情之事本不可強迫，到不如放手。
    “希望你能記住今日之言。”孜墨字字重聲道。
    “是，亦涵日後再不會傷及王府一分利益。”亦涵低頭道，這是他擅做主張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
    “亦涵，我隻是不想你受傷。”孜墨抬手撫上亦涵的肩邊，他僅是普通人又豈能做到無情。
    “我知道。”亦涵微笑了笑。
    “你回去好好休息幾日，府中之事暫且不要管了。”孜墨看著亦涵勉強打起的精神頗有一絲不忍。
    “好。”亦涵深知孜墨的心思，但府中事務繁多，外人又信任不過，他怎能看著孜墨獨自一人承擔。
    或許他本重情，拿起後便在無法放下，更活該如此心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