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裏，夏日炎炎。
    陽光不留餘熱炙烤著大地，路邊的柳樹似曬脫水般，葉子掛著塵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不動。知了一如既往，樂此不疲蟬叫不停，宣示夏季是它的主權。
    少年急步走著，雖是烈日當空，卻沒有流一滴汗水，猛然一盆泔水滿頭潑過來。
    “呦，阿甘啊，瞧瞧這事整的，也沒看到你。”婦女輕藐斜視了被潑水的人，沒眼瞎怎麼會不是故意，出門四五步，在泥土的路上倒泔水，再往前幾步就是排水溝了。
    不待被潑的少年回答，女人毫無歉疚哼了聲轉身回院子中。拿掉沾在身上的爛菜葉，上衣褲子都濕透了，緊握著剛才村長叔那領的120元低保，還好村長叔從縣裏給外婆帶來的中藥用塑料袋裝著沒濕透。
    阿甘原名胡星，打小他就知道，外婆不喜歡他，村裏人都不喜歡他，避他如瘟疫。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從胡星一歲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兩三歲開始有初始記憶，胡星就感覺到外婆不喜歡抱他。即使摔倒了，也是在外婆冷漠眼神中強忍著眼淚爬起來，外婆不喜歡他哭。
    六歲心智早熟的胡星，總是聽見別人跟他叫霍星，克星之類的，總是叫不對他的名字。有次他從外麵滿身泥土回來，抬頭天真的問正在曬幹菜的外婆克星是什麼意思，外婆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去了裏屋沒出來。
    那時候的他，讀不懂外婆的神情，卻看的到外婆眼裏隱忍的淚圈。
    人總說，外甥三步不離舅家門。胡老太越看她這個不太喜歡的外孫就越想念自己的兒女，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兒子胡大誌小時候的樣子，不知道該拿什麼心情來對待胡星。
    有天胡星去村頭花嬸商店買發酵母跟糖，沒有開麵做麵引，也沒有發酵母做出的死麵饅頭難以下咽，外婆總是吃不了幾口就放下碗筷，一聲不吭回屋。
    屋外飯桌上的胡星聽到屋內的咳嗽聲，心緊的很。
    已經八歲的胡星，做菜做飯，烙餅蒸饅頭也是巧手相應，駕輕就熟。外婆身體不好，胡星早早的主動擔起家中一切事物。
    高高的櫃台上29寸大彩電，正放著一部外國電影，一個腿腳不好的小男孩被一群高個子大男孩欺負，有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幫他，大聲喊著讓他跑，快跑。然後那小男孩就跑，一直跑，跑到最後甩掉腿上固定鐵枷，甩掉所有欺負他的人，無所顧忌的跑，健步如飛的跑。
    這電影叫什麼胡星不知道，他家裏沒電視，也沒人告訴他，他隻是來花嬸店裏買東西時候，看到過幾次這個外國電影。
    胡星偷偷瞄了幾眼，他怕被花嬸發現到會嫌棄不賣他東西，外婆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
    花嬸家總是先村裏一步奔小康，聽說她家有個有錢的親戚，不想要的破爛都是寶貝，就連這個電視也是她家親戚不想要了的。
    拿了東西胡星低頭往外走，別人不想看見他，他也不想看見別人眼中嫌惡的表情。走至門口突然從外麵火燒屁股的竄進來一肉墩，進來的人沒怎麼著，倒是胡星被撞倒在地。
    “哎呦，哎呦，你撞死我啦，你眼睛瘸啦，沒看到我要進來就撞我啊。啊？”肉墩惡人先告狀的捂著肚子叫喚。
    胡星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爬起來拿著東西就要往外走。
    “想走，撞到我就這麼完啦？”肉墩不依不饒攔著不讓走。“呀，還敢瞪我，你再瞪一個試試？”原本倒地髒了的補丁褲子上又添了一鞋印。
    這時後麵又跑來兩個小孩，八九歲，狗都嫌。
    “祥子，怎麼了，你招惹他幹嘛啊？”其中的一個瘦猴氣喘籲籲的說道。
    “他撞到我了，不道歉，還想走。”那個叫祥子的肉墩氣哼哼的說著。
    “哎呀，你就當被狗絞了，我媽縮了，笨能跟他縮話，而且他也不會縮話，奏一啞巴。”另一個齙牙下牙漏風大舌頭的也跟著說道。
    “那也不行，總不能被他白撞了吧。喂禍星，既然不道歉就拿錢來補償我吧，我肚子都快被你撞破了。”
    “他家那麼層，哪有錢啊，祥子涮了吧。”齙牙接著說。
    “不行，難道我就這麼被他白撞了嗎？我肚子現在還生疼著呢？”他明明就看見剛才他倒在地上時候手裏攥住不少零錢。
    胡星不理他，繞身就要走，肉墩哪裏肯，叫齙牙瘦猴兩個小孩幫忙拽著他胳膊，胡星攥緊拳頭掙紮著。
    這時花嬸也出來了，胖墩那點心眼都不夠她看的，雖然自己也不想跟這傳說中的災星沾什麼邊，能賣他東西也算不錯了。
    本來就孤兒寡母的祖孫倆生活拮據，這些兔崽子還欺負她門口，終是她也看不下去。
    “哎哎哎，要鬧到別地鬧去，別在門口占著。”
    兩個小孩見到有大人過來，立馬鬆了胡星的手，胡星撿起掉到地上的酵母跟糖抱著轉身就跑，踉蹌幾步差點又摔倒。
    後麵傳出一陣哈哈大笑的肉墩聲，“哈哈哈哈哈，你看他跑的那麼難看，是不是跟電視那個傻子阿甘很像。”
    坐在院子裏納涼的外婆看了從外麵回來的胡星半晌，破天荒的說了句，“星星，以後多笑笑。”老眼渾濁悠悠的看向遠山。
    胡星抱緊懷著的糖，抿嘴在心裏笑了，連著剛才在外麵受到欺負的鬱悒也都勾兌的稀釋了。在他有限的記憶中，外婆很少叫他的名字，也很少主動跟他說話。
    為此，胡星經常蹲在河邊練習，波光撞岸，河中那咧嘴扭曲醜陋的倒影，胡星不懂什麼叫笑，為什麼要笑。隻是反複提唇拉動麵部神經。隻要是外婆讓他做的，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去做。
    胡星九歲還沒有上學，但他會認識很多字。他會在出去剜野菜時候，繞路經過村中新修建的小學校，蹲在教室外的窗戶底下，偷偷跟著老師學念字。老師看到了也故意裝作不知。
    倒是學校裏的小學生看見胡星，會在下課時候跑去打他。後來每當胡星聽老師說下課，就先遠遠的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