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梁灝來醫院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身上的酒氣散盡了，可是兩邊的臉都青腫一塊，嘴角還擦破了皮，真是狼狽至極。
    梁灝在門前站了許久，做足了心理建設，自嘲的笑笑，推門進去了。房裏隻有楊意涵和梁晴在陪著林韋君，兩人嘰嘰喳喳的說些趣事逗她開心。林韋君靠在床上，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可是看見梁灝的一瞬間，臉就煞白了，他低下頭，緊緊地捏住被子，咬著唇。
    梁灝隻是凝視著林韋君，默默無言。
    這梁晴和楊意涵看到梁灝來了先是沒緩過神來，接著心裏就高興。這幾天梁灝連個麵都不露，隻是加倍囑咐她們要好生照顧林韋君，萬不能有差池。如今，梁灝來了就好，有什麼，兩人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
    梁晴給楊意涵使了一個眼色，楊意涵點點頭，兩人就匆忙退了出去，關上門。
    梁灝一步一步地走向林韋君，可那人就抖的越發厲害。梁灝愣住了，一會，隻好走到旁邊的位子坐下，笑了笑，不管林韋君看不看得見，梁灝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你給我個機會，讓我把話說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想說一遍與你聽。”
    林韋君雙眼裏滿是悲哀，他不想再聽男人說什麼，解釋也好，狡辯也罷。他怕，聽過了，他的心又亂了，他的心更痛了。
    可是，林韋君看著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神色溫柔，這是梁灝和他的孩子，是梁灝的孩子。他心酸得緊，狠不下心來說個不字，隻好點點頭。
    梁灝苦笑一聲，眼神望著林韋君，卻又不像望著林韋君，而是透過他，飄到很久以前，“我其實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我一直以為，初見你是在你20歲的生日宴。”林韋君心裏疑惑，那梁灝為什麼說他記得？明明記得他說，自己果然適合白衣。
    梁灝眼裏露出厭惡，他厭惡上一世的自己，“我見你生得美，就卯起勁來追你，林家的大小姐，若是上了床，該是怎麼一番模樣？嗬嗬，當年，你若是沒有瞎了眼看上我，便不會落的那般下場。”話裏滿滿都是對林韋君的心疼。
    林韋君目瞪口呆，抬起頭來看梁灝，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明明是自己接近他的！
    梁灝看他看向自己，幾乎說不下去，隻好移開眼，不再看他，“後來，我終於把你騙上了床。原來你竟是個雙性人，我覺得新鮮的很，所以第一次，有了一個長久的…床伴。”說到床伴兩個字，梁灝的手已經不受控製的抖起來，他緊緊握住雙手，強迫自己說下去。
    “那時我絲毫沒有察覺，你喜歡我。隻覺得，你安靜溫順，從不主動打擾我，在床上又合心意，便一直保持著那種關係。後來，就算在一起同居，我也隻是當多了個暖床的，從未把你……還在外沾花惹草”原來親口說出來，才發現自己是個多麼混蛋的人。梁灝話裏已經哽咽，平複了很久，才看向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林韋君，淒然一笑。
    “韋君…你…你真的…很傻，可你還是呆在我身邊，裝作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後來我遇見李濱陽，一顆心撲在他的身上，和你斷了聯係，你也從沒有打擾過。”
    林韋君還是聽不懂梁灝在說些什麼，明明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為什麼要編出來說給自己聽？可是梁灝說的那麼悲傷，真切，林韋君聽見自己的名字，就好像短短的時間裏看到了“林韋君”的心酸悲痛，也跟著心痛，淚流滿麵。
    梁灝看見他的淚，很想伸手去擦，他舍不得那人再為他哭泣，可是，現在他沒有那個資格了。“可是李濱陽隻不過是找我複仇，他奪了梁氏，害死了宇涵和文博。最後我什麼都沒有了，隻有你陪在我身邊，”梁灝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他又回到了當初林韋君陪著他的日子，他最難過最苦的日子，現在想起來卻是，那般美好的日子。
    林韋君聽他說的簡單，可不知當初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浸骨之寒。這些明明是假的，可為什麼自己還是為梁灝心疼。
    梁灝閉上眼，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幕，“你還是被我害死了，為我擋下子彈，我抱著你跳下孤涯。你說：”梁灝雙唇顫抖，流下熱淚，一字一句的說，“來世，不願再，遇見我，愛上我。”
    梁灝強忍著不要哭出聲來，可是卻止不住淚。
    不相見，不相戀。這六個字，梁灝以為再容易不過了，這一世，他一定能滿足林韋君的這個願望。
    可是，他錯了。上一世，他不懂林韋君，他甚至不懂自己。所以他誤了林韋君一世，也誤了自己一世。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可是，
    但曾相見便相知
    相見何如不見時
    梁灝這一世，還是遇見了林韋君。這一世，他們終於相知相戀，相惜相依。
    梁灝淚眼看著林韋君，抖聲說：“老天爺給了我一個重生的機會，我跌下山崖沒有死，反而回到了三年前。可我，終究沒有完成你的囑托。”
    林韋君第一次看見梁灝流淚，他大驚失色地聽著男人的話，不能接收這麼多，突如其來的信息，隻是搖著頭，不可置信地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你分明是騙我的！”可是心裏也清楚，梁灝怎麼會編的出這麼細致的謊話，他也沒理由這樣騙自己。可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梁灝苦笑著遮住眼，等不流淚了，才放下手來，又說：“我知道，若是別人說與我聽，我也不信。你就當聽了個獵奇的故事，讓我說完吧。”
    林韋君呆呆的看著梁灝，說不出話來。
    “一開始，我記得你的話。努力的想避開你，我真傻。可怎麼避，總遇見你。我見不得你受傷，受委屈，因為上一世你愛我至深，我就照顧你，護著你。可後來我慢慢的推不開你了，最終還是把你禁錮在自己身邊。”
    這是林韋君第一次聽他說起自己，平時梁灝的話很少，偶爾說的情話，也沒正經。可現在這般娓娓道來，卻是…卻是…原來他一開始就那般對自己好，是因為要還上一世的恩情。
    梁灝笑的溫柔，像清泉一般溢出來，漾及滿臉，“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會思念你，想時時陪在你身邊；想寵著你，看你笑的神采飛揚；我也會吃醋，隻想你隻愛我一個人……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愛上你了。”
    林韋君的心怦怦地跳著，眼裏滿是震驚，聲音好像不受他控製地發出來，“你愛我？”這是梁灝第一次說愛他。
    梁灝點點頭，可是眼裏卻是痛苦，愛上了，才發現自己前世錯的離譜，“李濱陽出現的時候，我隻不過想把他留在身邊，好堤防著，可原來他也重生了。他說他是愛我的，我卻沒有一點感覺，那天，我正與他把話講清楚。”
    林韋君握緊了身下的床單，那天，他確實隻聽見中間的一小段，並不知前言後語。
    “可是他的話卻沒錯。上一世是我說出那樣混賬的話，是我欠了你，負了你。我躲了這麼些天，是不知要怎麼與你說。宇涵說，我應該懇求你的原諒，十年，二十年。可是，你應該恨我，我不求你原諒，你若不想見我，我以後就不會出現在你眼前。”梁灝說完，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隻是等著林韋君宣判。
    林韋君覺得梁灝荒謬，心裏卻是相信他，他顫顫的開口問，“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的？不可能的…”
    梁灝歎口氣，“當初我為什麼知道你不喜青椒？為什麼看見你的身子一點不驚訝？又為什麼知道你更易懷孕的辛秘？”
    林韋君知道他說的都對，原來，原來他以為的情真意切，不過是這人……林韋君渾身顫抖，眼簾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問他，“所以，你愛我，隻是為了報恩？你愛的是上一世的林韋君？”
    梁灝看他痛苦，很想說，你們就是同一個人，可是話到嘴邊卻因為林韋君的眼神哏住，沉默良久，才說：“不，我也許上一世對你有情，你卻被我逼的沉靜冷漠，我沒有愛上你。這一世，開始，我以為我隻是報恩，可是明明是自己在找理由靠近你。你對我求救，我舍不得你尷尬；你受了傷，我就心疼你走路；你被綁架，我就不能留你一個人。後來，你那般神采美麗，風采無二，慢慢的，我就不願放開你，隻想和你一世如此走下去……”
    可是，等到愛上了才知道，原來傷你至深，欠你至多。才知道，被你厭惡是一件多麼心痛的事。才知道，我連呆在你身邊請求原諒的立場都沒有。
    梁灝再也說不下去了，這絮絮叨叨的，哪裏是平時惜字如金的自己。可他把這次當成最後一次，和林韋君說話，他想把他的情都說一次給他聽，就可以不再糾纏他了。
    林韋君覺得自己聽到了很多，卻又不知道都聽到了什麼，腦子裏都是梁灝的話在響，痛苦的前塵往事，離奇的重生之路，呆坐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梁灝等了很久，久到他破滅了最後一點奢望，久到再也在這房間裏呆不住，想要逃跑。他站起來，不敢看林韋君，轉身就走。
    “牧之。”
    梁灝聽到這兩字，一僵，顫抖地轉回頭看他，他叫自己牧之，是不是……
    林韋君神色複雜地凝視著他，說：“你說你不奢求我原諒你。”卻是接不下去，躊躇了半分鍾，才說：“可我做不到，原諒你。”
    梁灝全身猶如入贅冰窟，冷氣入骨，讓他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