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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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日升月落,時如平常,北京下了第一場雪。
波兒二世被長久的請在屋裏,隻有晌午頭兒趁著日光正好,會掛在外麵曬曬。波兒二世這隻鷯大爺,被曉波養的很好。耳大、毛亮、肥翅、爪子金黃、耀眼、神氣。剛開始波兒二世傲氣的很,隻吃張曉波和彈球兒喂的食兒。後來讓張曉波數落了幾回,也就明白,譚小飛也是家裏人,就天天唧唧的向譚小飛要食兒。
早先某天張曉波帶著譚小飛去燈罩叔的攤子吃早點,燈罩叔和燈罩嬸子並沒有多說什麼,給的豆漿又濃又足量。
有時候,譚小飛起的早也去買早點,熱著帶回來吃,留一份拿盤子扣著保溫,等張曉波晃晃悠悠起來。
當然張曉波也有起早的時候,可能是譚小飛很懂車,在幾個汽車改裝的論壇混出了名兒。因為在網上給人看改裝車的事兒熬了個大夜悶在行軍床裏睡覺。張曉波就會裹著羽絨服跑著的快去快回,吃口熱乎的,再帶回來一份兒。
話匣子霞姨照例來這聚義廳投喂過幾次仨小夥子。悶三兒叔還是一樣不見蹤影。彈球兒還是一樣苦著臉看書,撒著歡兒幹活。
六爺張學軍的忌日到了,半晌兒,張曉波帶著一瓶酒,一碗鹵羊肉,一些水果,買了一盒中華坐著車顛兒顛兒到了北京公墓。
張曉波順著台階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去,離著老遠就看到一個瘦高挑兒站在自己個兒老爺子的墓碑前蕭索的佇立。
風聲淡淡,陽光傾斜,安靜而肅穆。
張曉波看到譚小飛開了一瓶茅台,雙手恭敬的灑在地上一些,仰頭喝了一些,說了一些話,然後周而複始這樣的動作,直到一瓶酒不在留有殘液。
張曉波沒有上前打擾,走到一棵樹旁,抱著膀子,靠著樹,看著。
張曉波覺得譚小飛在這裏出現是這樣的突兀,卻又那樣的合情合理。張曉波腦子裏擦過很多張當年的畫麵,有些動容,走神中又對焦看到譚小飛放下了酒瓶,遠遠的看著自己。一眼萬年,恍如當年。
張曉波慢騰騰的走過去,沒有錯開眼神,臨近的時候深深的看了譚小飛一眼,然後轉頭看他爹那張不算年輕也不曾蒼老的相片。
“張學軍,今兒你喝的夠多了,可甭喝大了,在那邊玩脫了,咱爺倆就象征性的喝點。”說著,張曉波擰開二鍋頭,灑在地上一部分,自己喝了一大口,“張學軍,聚義廳開的挺好的,沒虧。霞姨過的不錯,過的漂亮瀟灑。彈球兒也不錯,掛了兩門接著考。燈罩叔已經辦完了執照,城管也追不著了,啊,這事兒我去年告訴你了。悶三兒叔還是經常抓不到人影,不過最近沒有炮兒局的打電話來要我贖人,應該是也過的不錯。”
張曉波又撒了一些在地上,蹲著擺上羊肉盤子、水果、點上煙。“我給你帶了街口的鹵羊肉,給您放這了。”說完了張曉波又悶了一大口酒。
張曉波站起身雙手支在腿上,彎著腰,低著頭。爸,我也很好,希望爸,您在那邊也過的好。張曉波照例說不出這些話,隻能在心裏轉個圈兒,祈求上蒼垂憐,將這心裏的話帶給他的老爹。
譚小飛握緊了手成拳,卻不能錯開眼睛,他逼著自己看著,這是他應該背負的。他隻有背著這些,才有可能實現,實現他在六爺墳前說過的話。
張曉波站起身,環繞的收拾一下墓周圍的環境,很幹淨,已經被清理過了,並不需要他再做什麼。
他抬眼向譚小飛走去,抿了抿嘴,千言萬語,沒什麼想問的。他隻能和譚小飛並排,拍了拍譚小飛的背,回頭看了一眼,就順勢和譚小飛離開張學軍的長眠之地。
回市裏的大巴開了空調,過於溫暖熏的坐在後排的兩個大男生酒氣上頭。不知道是誰的頭先靠上誰,後來就這麼相互靠著,睡回了那四九城,回到了老胡同兒。
來的時候都是躑躅獨行,幸而,走的時候有人依偎。
這天,張曉波的手機一直在吧台裏叮叮叮的響,他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無奈的按指紋解鎖,打開微信,發了一條語音,“侯曉傑,有病吧!丫的有事兒找譚小飛去,甭根我這逗悶子。”
侯曉傑最近半個月就像魔症了一樣每天都不停的給張曉波發微信,大部分情況是懷念過去,叨叨譚小飛那些年牛逼或者是荒唐的事兒,少量的是對於張曉波和譚小飛二人的奸情以及目前二人情感狀態的探究。
“哎喲,你這話說的我咋那麼不愛聽呢,咱倆這麼多年誰跟誰啊,再說了小飛現在不是被你包養了嗎。”侯曉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
“滾,你有本事你來,看你那小膽兒,多久沒來我聚義廳了,您內有本事當麵和他敘舊,甭跟著變著法的擠兌我。”要不是侯曉傑和張曉波這些年在酒來酒往中算是半個瓷器兒,張曉波早把這丫拉黑了。
“怎麼了?”譚小飛探過頭來。
“曉傑,丫的有毛病,淨跟我這兒裹亂。”張曉波把手機甩給譚小飛,讓他自己看聊天記錄。
譚小飛甩甩手,用台布擦幹,就近聽了幾條侯曉傑的語音。
“侯曉傑。”譚小飛就手用張曉波的微信發了一條語音,就這仨字兒。然後譚小飛拿著張曉波的手機操作了幾下,就遞了回去。
立竿見影,張曉波微信上屬於和侯曉傑聊天窗口的那個【對方正在講話】的字樣不見了,張曉波的手機安靜了。
“厲害啊!”張曉波舉起了大拇指,返回微信聊天界麵,貓一樣的眼睛猛地睜大。伸手從譚小飛的屁兜裏抽出來一個手機,解鎖打開微信看了看,然後抿著嘴,不過蕩著酒窩出賣了他的笑意。
譚小飛默許了張曉波的所有動作,然後側頭觀察著張曉波的反應,跟著摸了摸鼻子,笑了。
譚小飛的手機微信現在隻有一個聯係人。置頂:我波兒。
張曉波把微信裏麵的一個叫“被包養的飛”,操作置頂,然後抖了抖身體,鎖了屏,嗤笑一句“冒兒得子,肉麻兮兮”。
哦,譚小飛辦好了手機號,用的是張曉波替換下來的腎6,省錢。
彈球兒覺得這日子更沒法過了。
之前是這倆人尷尬的讓他跟著不知左右。
彈球兒除了兄弟情和義氣開了竅,其他的可能都在後海埋著呢。他也看不懂說不清現在啥氣氛,反正他經常被閃的一愣一愣的。飯桌上,小飛哥給波兒哥夾菜、去骨、挑魚刺,波哥兒理所當然的受著。整理酒櫃的時候會看到小飛哥站在181的波兒哥身後仗著190的大個兒挑高兒夠東西。有的時候還能看到波兒哥像摸小狗一樣的摸那個曾叱吒風雲“三環十二少”的頭毛兒。
彈球兒看著這莫名其妙而自然肢體動作和日常相處,心想這倆大老爺們真他媽能起膩,又那麼某個瞬間,他都懷疑,難道兄弟都要這麼當嗎?他有一點開始懷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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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話
逗悶子:開玩笑。
裹亂:添亂。
擠兌:開玩笑,調笑,排擠。
冒兒得子:指土老冒兒,楞子的意思,得念1聲。
炮兒局: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