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的事情發生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天神，也許是弗乙的慘虐遭遇治好了我的魔怔。他現在就是沒死也同死了差不多了！他是家生奴，家生奴就是應當隨意被主人虐待的一個活生生的人，誰能救他？
    那個杜先生也不再來我們書院授課，聽說他現在成了一王族的入幕之賓，成為王子郡主的老師，這樣的人還傳教授業受人尊重，世人都瞎了眼了嗎？
    每當我回到自己的書舍裏看到石階上的那暗色，我的心都會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在書院放學假的某一天，我決定去看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不然我會痛恨一輩子我這樣的無能為力！
    我回房間把所有零散的錢都拿了出來，有了它我才有底氣進杜先生的家！
    出了書院，行到街上，逢人打聽杜先生的府邸，一路尋到了杜先生家的深宅大院。
    麵對著他家黑漆漆的大門我深吸了一口氣，抓著門扣敲了敲，大門發出沉悶的軋然聲，開了！出來一位家人，他上下打量著我：“找誰？”
    我笑道：“杜先生在家嗎？”
    “不在！”
    家人冷回著就要關門，我趕緊取出倆吊錢：“大哥，送你喝酒！”
    家人一怔一笑：“有事相求？”
    我把錢放在他手上，求道：“大哥，讓我見一下弗乙！”
    “哦——”家人恍然指著我，“你是……”
    我連連對他作揖，他同意：“好，進來吧！不過要快！”
    我快步地跟著家人走上走廊，走進一後院，家人一抬頜：“右邊那間！要快！”
    “是！是！”
    我依家人之言走到那右邊的廂房前。門是虛掩的，我悄悄推門進去了，看到這房間擺設極簡單，隻有一張琴案一張席簟，上麵擱置著一張琴，還有幾卷書！
    “弗乙！弗乙！”我輕呼著，“我，陸言，你在哪？”
    “陸言？”他的聲音透出驚喜，可又在瞬間慌亂，“別進來！”
    可我還是循聲走進裏屋，見一張大榻上臥著一個瘦長的身體，他把臉埋進了臂彎裏！
    我跪坐在榻前趴在上麵，輕聲道：“你還活著，真好！”
    “我希望死了的好！”他聳動著雙肩在抽泣著，“你走吧！”
    “別死！”我用明亮的語氣同他說著，“我用功讀書，也做帝王家的入幕之賓，到時候我就有能力把你贖出來了！”
    “那要我等多久？等你做入幕之賓，我可能都死了！”他哭道。
    “不用等多久的！”我安慰道，“有一高人告訴我，我隻要幾年就，就飛黃騰達了！”
    他悶頭笑了一聲，這時，我們聽到家人在大聲說話：“大人，您今天回來的這麼早？”
    我們嚇得魂飛魄散，我急得到處找地鑽，在門響地那一刹那，我躲在了房門後！
    杜先生大步地走到榻前，柔聲道：“寶貝，好點了嗎？”
    這？這是什麼情況？弗乙不是說他虐待他嗎？怎麼會是這樣……這樣的…
    “拿開！”弗乙冷冷道。
    “吃了吧！”杜先生還是很溫和，“這是王爺賜給我的九轉靈丹，很難得的！”
    “你走開！”
    似有“嘖嘖”聲，還有肢體接觸的掙紮聲，還有一種不知明的喘息聲，一骨腦地湧進了我的耳朵裏，我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周身的血液全激到了我的臉上，滾燙如火燒。
    “別碰我！你走啊！”
    “寶貝，來，我們再好一回……”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心裏猶如萬蜂螫刺，我猛地推開擋住我的半扇門，榻上醜陋不堪的杜先生扭頭一望，大驚失色：“陸言，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衝到外屋拿起那琴就奔回內屋，掄琴就砸，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的杜先生就被琴砸得滿臉血，一下，倆下，三下……那殷紅讓我憎恨，讓我覺得這樣的人不配有這樣的紅色，他隻能配城中陰溝流出來的汙淖之色……
    那家人衝進來奪下了我手中沾滿血的琴，被我砸得鮮血淋漓的杜先生指著我：“抓往她！報官！報官！”
    弗乙跪榻哭求：“大人，不要報官，求求你！”
    那家人發著呆，並沒有動手抓我！
    而我看著眼前發生的想著以後要發生的，我怔忡後退，然後，我跑了！我不知道如何衝出杜家的大宅院的，我就是一直在奔跑，在巷陌上奔跑在街上奔跑……最後我跑出了城，跑到了一處荒野之地，我再也跑不動了，我倒在了荒草上，仰望著飄浮著幾朵烏雲的天空，恐懼幾欲壓得我胸膛塌縮，我該怎麼辦？我做牢後，老父怎麼辦？如何對這幾年照顧我的先生交待？弗乙呢？他還能活下去嗎？
    沒有任何人回答我，隻有風吹草動的“沙沙”聲！我抱著腦袋坐起，有無數個聲音對自己說：起來，陸言！回城！起來啊！
    我動用了所有的力量把自己支撐起來，腳步虛浮地往回走，深深淺淺地回到城中！
    先去了老父打雜的那酒樓，老父還是同平常一樣熱情招呼著客人，一見到我便匆忙走出來，問道：“放學假了？”
    “爹……”
    “怎麼了？”
    “小二！”店堂裏有人喊！
    “來了！”老父大聲應了一身就轉跑回堂！
    我如泥塑一樣站在店門口看著他滿臉堆笑應對著那些乖戾刁蠻的客人，真想把他拖出來逃回到家鄉，不，逃到一個不知明的小城中，我做先生當夥計，然後，我改名字做入幕之賓，到時候把弗乙救出火坑…
    “讓開！”有一人推搡開了我，“好狗不擋道，偏站大門口！”
    我抬頭一看見是幾名官差，我嚇得幾欲癱軟，誰知這幾句官差像是沒看到我一樣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店堂裏，“老陸頭！”
    “來了——”老父堆著滿臉皺紋走向了他們，“幾位大哥，今天要吃什麼？”
    “老陸啊，你這小二還能幹幾年啊？”有一官差笑道，“你的丫頭雖然會讀書，可長得醜，想要做上上人家的入幕之賓談何容易？”
    老父給他們倒著水，看了一眼呆站在門口的我，笑道：“都說女大十八變，蒲扇變女仙！小人小時候可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俊童……”
    “哈哈……”這位官差大笑，“這老東西，就喜歡吹牛！”
    老父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惶然離去！
    我在離杜府不遠處的巷口徘徊了很久，也躊躇了很久，還是決定去看一眼弗乙，還沒等我過去，我的肩頭被人按住了，我駭然回頭見是杜府的那家人，“大…大…哥，我…別…我看弗……乙！”
    家人很是平靜地看著我：“回書院讀書去吧！沒事了！”
    “怎……怎麼會…會沒…沒？”
    “弗乙求我把他送到王爺府前，弗乙他彈奏一曲，王爺被琴聲吸引，弗乙便留在了王爺身邊！那禽獸的琴曲都是弗乙譜的，他從一生下來就能撫琴！弗乙是神童他竟然這樣糟踐他，打死活該！你回去好好讀書吧！”
    家人說完就走了，獨留我穆立在黃昏的陰影中……
    回到書舍，我關上門趴在書案上大哭，弗乙為了我從一個小火坑跳進一個大火坑，他這一輩子是死了的，別想再活了！我如何能救他？當上上人家入幕之賓就能救他嗎？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我把所有的書卷全呼到了地上，一直呆坐著。最後，還是在黑暗中把書卷撿起堆放在案頭，點燈開卷夜讀，讀來讀去我的心再無法安靜，把書丟置一邊！
    我一個學生如何去王府救他？況且，我還不知道他是哪個王爺……
    我摸著額頭的那道紅印，靈光一顯，有了！
    第二天，我把我平時編的一個小故事帶到了教室中，坐在同學古震的麵前。聽說他爹官大很厲害，他卻很低調從不提及！
    “古同學，你好！”
    我笑容可掬地把我的故事捧到他的麵前，他吃驚地看著我：“有事？”
    “喜歡讀故事嗎？”
    “喜歡啊！”他翻著我的書卷，“你終於給我看了？”
    “對！”
    “有事？”
    “沒事！”
    “為什麼？”
    哪來的這麼多的戒備？
    “我，一個鄉下醜丫頭，想聲名大噪行了吧？”我很坦誠，“你呢，與我不一樣，認識的朋友多，你要是會朋友的話，就帶我去！”
    “這讓你失望了！”他把書卷推了過來，“我沒朋友！”
    我把書卷推回去：“我現在交你這個朋友，行嗎？”
    他微微一笑：“真的？”
    “當然！”我很鄭重，“這倆年你也看到了我也沒朋友，現在我們就算是吧？！”
    他把小指勾起：“拉勾！”
    我便同他拉了勾，暗忖道：再想別的辦法了！
    古同學與我的話多了起來，幾位先生所授的功課他都會借去讀抄，有不解之處他便問我，其實這家夥的學業很不錯的，哪有什麼不解之處？可我也隻能耐著性子解答！有好幾次，我都想向他打聽那位喜歡聽琴的王爺是哪個王爺，想著不能操之過急便咽了下去！
    “喂，陸言，你聽說了沒有？”一個同學坐到了我的對麵，“那個杜先生在昨天被琴砸得半死！我就納悶了，他坐在那裏琴怎麼能砸他呢？是不是你？”
    我肅然不語！
    “我可聽說了，昨天有一我們書院的學生先是到處打聽杜先生家，後來發了瘋地跑出城，是你吧？你怎麼還好好地坐在這裏呢？”
    我緘默著！
    “我還聽說啊，他的成名琴曲是他家的小僮譜的！”這位同學繼續神秘兮兮，“那小僮現在被軒王爺留下去了，聽說啊，美得很呢！叫什麼來著……嗯，我想說你砸得好！”
    他消息真靈通，還知道軒王爺！念此，我問這同學：“閔琨，交朋友嗎？”
    “交啊！”閔琨極大方，“我早就想交你這朋友了，隻是你太拽了！”
    “不是你嫌我嗎？”
    “剛開始是討厭，可現在我挺佩服你的，我也討厭偽君子！能給個故事我讀讀嗎？”
    “我隻帶了一個故事！要不，散學後我回書舍拿給你？”
    “好啊！好啊！”閔琨連聲答應，“放學假你和古震同去我家玩吧！我爹總說我交的是狐朋狗友，把你們帶回去他一定很高興的！”
    “好啊！”
    要的就是狐朋狗友多！
    …………
    放了學假，閔琨家裏的大車來接他，他真的邀請古震和我去他家，我讓他告訴我地址，明天我自己找去！
    “行，你明天一定要去啊！”
    他告訴了我地址，我點頭記下！古震被一個家人接走了，他翻身上馬的一刹那，我想到了弗乙！弗乙是那樣的出眾，偏有那樣的多舛的命途，與我的這些同學比何其不公？
    我默然而回！
    去了先生的院子，給他的花木澆了水，拔除雜草；把他的飯做好，端送到他一人對弈的石桌上。杜先生被砸之事，先生從未問過我半句，隻是同我說話話語變得深沉了許多！
    回到自己的書舍，熬了粥，喝完。洗漱上床，捧書片刻，無心再讀，睡下！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翻了個身，腿似乎擱一高處，還有彈性，這是……
    我輕輕地把腿拿下來，繼續裝睡，眼睛卻是睜著的，借著月色我看到我床上多了一個人，我終於耐不住要大喊，他立即捂住了我的嘴：“弗乙的事你別管！讀你的書！”
    我的一隻手向他撓了過去，他一把握住：“聽話！等你再大一點，我來接你！”
    我的腿又踹了過去，他的大腿緊壓住了：“別惹火我，小不點！”
    他低下頭在我腦門上親了一下：“回去後，我一定好好待你！孩子們也在……”
    他一親後，我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