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警察在了解完情況後再也沒有來過學校。
    我臉上的紗布也終於被拆了下來，一條巨大的傷口像是蜈蚣一樣貫穿了我的整個臉頰，照著鏡子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古裝電視裏麵那些惡貫滿盈的反派人物。
    我退到了高二，並沒有再和過去一樣就讀原先的班級，而是和自己的學弟學妹們分到了一個班。大概是聽說過我們寢室的事情，大家對我的態度都還算友好，雖然更多是因為憐憫。
    新同桌是個挺活潑的男孩子，皮膚黝黑，眼神閃亮，“蘇航，其實吧，你們以前寢室那個餘一，我好像知道。”某一天，他突然這樣和我說，“他媽媽好像在我們小區隔壁那個菜市場擺攤，他經常去幫忙，聽說學習特別好，老得獎。”
    “是同一個，他成績的確很好。”
    “就是說啊，我媽老和我講說他怎麼怎麼樣的，特別懂事特別聽話，天天在那兒幫忙，可惜親爹不是什麼好人——據說、據說家暴。”他把嘴巴湊到我耳朵邊上，“是個酒鬼，喝醉了就打人，每天在那裏鬧，當時還有警察帶餘一去驗傷，手臂上全是煙頭燙的，嘖嘖嘖嘖。”
    灰色的，帶著火星子的塵埃，眼前一閃而過的是王天把煙頭按在餘一手心的鏡頭。
    像個無盡的慢動作。
    “你想什麼呢？”同桌拍拍我的肩膀，“怎麼，嚇著了？”
    “沒有，就是沒聽他說過。”
    “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家醜還不外揚呢。”他不以為然的看著我，“還有啊，他媽媽前段日子也沒了，據說是得了肺癌，太慘了這一家人。”
    我點了點頭，然後自然而平靜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下節什麼課？”
    “數學啊數學，今天又要上練習課，頭都要炸了。”他把頭埋進臂彎，做出鴕鳥的樣子。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可嘴邊卻是一片苦澀。
    又是一天的周日，母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她現在已經徹底從過去的悲傷中走了出來，心裏隻剩下我還活著的慶幸，“小航啊，今天媽媽做了你愛吃的排骨湯，你多一點，對身體好。”
    “好。”我順從的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就聽見母親滿含興奮意味的轉頭和父親說，“哎，你還記得當初小航住院的時候，邊上那對夫妻嗎？”
    “哦——妻子得病的那位？怎麼了。”
    “今天啊，她老公，就是那個丈夫，帶著小三來我們車行看車了。”
    父親夾菜的手頓了頓，語氣平穩，“你別瞎說，萬一是人妹妹呢？”
    “怎麼可能是妹妹，你就這麼摟你妹妹的腰？反正一看就是那種關係——還有，他看見我，臉都綠了。”
    “真是尷尬的場景。”父親給母親夾了一塊菜，“所以啊，你看看，這表麵上還真實的，還真就不一樣了。”
    是啊，表明上，和真實的，真就不一樣了。
    我輕輕的笑了聲，忽然想到了那個夜晚。
    滾燙的火種在狹小的寢室裏麵燃了起來，鋪天蓋地的紅色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的幹幹淨淨。
    餘一把我從床上搖醒，“蘇航，你走。”
    他的表情很冷靜，一點也沒有多少的恐懼，而我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遲遲的沒有回過神來。
    屋子裏麵已經滿是黑煙，我咳嗽著，看見對床的兩人竟然還安靜的躺在床上毫無聲息，“李浩宇，王天？”聲音喑啞又虛弱，我從床上爬下去，直感覺火苗快要竄上我的小腿。
    “你走。”
    我不知道餘一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就這麼拖著軟了腿的我走到了陽台邊，“出去！”餘一把我拉出玻璃製的移門，“跳下去，最多受點傷。”
    “你在說什麼？他們怎麼辦。”
    餘一靜靜的看著我，忽然笑了，“他們該死。”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涼薄，像是地獄裏看慣生死的牛頭馬麵。
    “那你呢？你和我一起？”我咽了咽口水，幾乎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走。”他退回到玻璃門裏麵，插上了插銷。
    哢——的一聲。
    我們就仿佛被割裂成兩個世界。
    “喂——餘一！”我用力的去拍門，卻隻摸到了一手的滾燙，木質的書架傾斜著倒下，火焰越演愈烈，我咬著牙小跑了幾步——還是繼續做了一次膽小鬼。
    我還不能死，我還有爸爸媽媽，我不能死。腦袋裏麵隻有這樣的念頭。
    我猛地往樓下紮去，巨大的衝擊讓我狠狠的砸在了樓下的車棚上，渾身一陣劇痛，臉上滿是粘膩的血液……原來不是做夢。
    又是一天的清晨，白色的霧氣鋪展在玻璃的窗子上，將整個街道都籠罩在模糊的顏色裏。
    陽光一點一滴的將世界重新染色，無數的行人在陽光中來去。
    而我卻仿佛已經失去了站在光芒裏麵的資格。
    “哎，蘇航，你說我身上的魚腥味真的很重嗎？”記憶裏麵餘一曾經這樣問我，那時候的他臉上還有些許的笑容，“可是沒法子，我要去幫我媽的忙，我已經用香皂洗過很多遍了。”
    在空曠的，寂靜的衛生間裏，在冰冷的水龍頭下麵，一遍一遍衝洗著。
    “那一定是你用的香皂不夠香。”我打趣的衝他笑，即使在下一秒人來的時候恢複了冷漠的表情。
    餘一，其實我也是共犯……不是嗎？
    眼前的陽光盛大卻冰涼。
    我的人生，卻已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