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頂的土氈房裏彌漫著塵土味和濃鬱的奶香味道，細膩親膚的毯子蓋在身上，太過溫暖的熱度令人覺得口幹舌燥，耳邊有輕盈的腳步聲來來回回，還有水珠輕輕飛濺在臉上。公子跡愁眉緊縮，他分明感覺得到周圍的所有響動，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睛，隻能深陷在昏沉的夢裏，無限重複著被廢太子那天的種種。
    “母後——母後——”
    他無意識地低喃，開口的聲音因為睡得太熱而沙啞。
    夢境中隻有痛苦，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地撲騰，忽地抓住一隻手，便死死地不撒開。
    “別不要我，求您了。”
    帶著濕潤汗意的掌心撫摸上他的臉龐，輕柔的、溫和的，讓他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人珍視的。他熱極了，滿頭大汗卻仍是用臉緊貼著掌心。沾了涼水的布開始在他額頭上吸汗，他鼻尖發酸，猛地睜開眼。
    此時已是白天，少年坐在他的身邊，左手貼在他的臉上，右手為他擦著汗。
    公子跡愣住，他望著少年的璧色眼眸移不開視線。他從未在乾安或者皇宮看到過這樣的眼睛，異色的，純淨的，不夾雜任何利欲。他從前是很討厭這樣不諳世事的目光，但此時，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你——”
    “你什麼你？”
    少年瞧見公子跡癡傻的神情，抬手把手中的濕布甩到公子跡的臉上。公子跡拿起來仔細端詳，發現這濕乎乎的布是他的褲子，正納悶是什麼回事，腦子裏畫麵一閃，他終於想起昨晚自己做的蠢事。
    他羞愧難堪得滿臉通紅，似乎連太子被廢時都沒這樣丟人過。他齜牙咧嘴地把褲子埋在胸前，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哼，我還從沒給別人洗過褲子。”
    少年雙手交疊抱著胸，瞅著公子跡冷哼道：
    “你昨天喝了不少的水吧，褲子上全是稀的。”
    “你不要說了！”
    公子跡一摔：
    “這是我想的嗎？我若能控製得住，我還至於如此難堪嗎？我欠你的是無論如何都還不起了，大不了任由你處置。”
    少年歪頭問：
    “你說的？”
    公子跡坦坦蕩蕩：
    “男兒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少年挑眉，狡黠一笑：
    “跟我來。”
    說著轉身便走。
    公子跡慌忙起身跟在後麵，這才注意起這間土氈房竟比他從前的寢殿還要大，房梁吊頂以粗木而製，氈頂延伸出西域綢緞掛在牆壁，壁上被砌得光滑，並畫著各種圖騰和壁畫；屋內的桌子不似中原似的高，而是席地而坐的；書架上藏書多如牛毛，被排列得整整齊齊；他挪了一步，被腳下的柔軟引得低頭看去——這屋子裏鋪著厚實的地毯，紋飾別有異域風情。
    “你走不走？”
    少年在門簾外不耐地喚著，他一愣，立馬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白日裏的都塔蘭極熱，公子跡跟在少年的身後，饒有興趣地四處張望。
    大概誰也想不到，都塔蘭的一處不起眼沙峰後竟藏著這樣一座小城。這城裏的土氈房並不密集地零落在各處，粗略數去大約能有四十多座。公子跡心想，若是四十多座房子大概就是二百多人口，在都塔蘭這種地方竟然能有如此數量的群居地，簡直是令人咋舌。
    連水都稀少的地方怎麼能養活人？他在心中暗暗思量，忽然就撞到了少年的後背。再抬起頭時，已被眼前的景色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這、這怎麼可能！”
    公子跡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綿延無盡的河流，轉頭問少年：
    “都塔蘭還有河？這不是荒城嗎！你到底是什麼來頭？這城究竟是什麼地方？！”
    少年並不答話，而是盯著公子跡的眼睛看。
    這時候，昨夜的小麥色少年向這邊跑來，氣喘籲籲地問少年：
    “阿白，叫我來幹嘛？”
    “和邕不是挑水把腰扭了嗎？這幾天讓他幫忙，算是他暫住的房錢。”
    少年指了指公子跡，然後邊走開邊說：
    “他有什麼不懂的你來教，我去找段先生了。”
    小麥色少年衝少年的背影喊：
    “他問什麼我說什麼啊？你確定？”
    少年微微回身，公子跡盯著他柔美的側臉不明所以。
    “沒什麼可瞞的，索性都告訴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