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因為遇到合適的人而發生轉機，向正陽的幸運，是楚秀華。
    向正陽家裏排行老二，這個位置挺尷尬，恰好不受重視。他年輕時候在別人眼中是娶不到媳婦的那種老實人，死幹是他那時候唯一的優點，人窮自然沒什麼發言權，人家敬煙都是意思意思就收回去。向陽至今記得，自己讀大一之時，奶奶去世，到火葬場送最後一程，家族幾個長輩便是不讓他過去，說是人多沒必要，楚秀華當場便是發了很大的火，難不成我們家出的錢也沒必要？那時候，是向陽第一次意識到，談錢比談感情更實在。這世界上愛你的人不多，總不能想要太多，楚秀華的生活原則，很多時候也是他的，不過前者可言於表，後者總是幾分沉默罷了。
    向陽將向正陽的頭發擦幹，瞧著人50歲了，沒什麼白發，看著年輕，向正陽樂著，“你也會，咱父子倆遺傳，你爺白頭發不就不多。”
    向陽其實想不出爺爺是黑發還是白發，便是點頭嗯了一聲，將襯衣寄給父親，向正陽其實挺感慨，“你小時候，小糯米似的，一出來拿個毛巾一包就抱過來了，那時候老怕你長不高，沒想到一下子捏都捏不動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
    “等你當爸才能長大。”向正陽將橘子剝好給他，“快吃點，不知道小季那邊洗好沒，你待會兒過去看看，人家有錢人家孩子不習慣，萬一暈堂子就不好了。”
    “他可沒老爸你想得那麼嬌貴。”向陽穿好衣服，拎著一套東西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敲開小季的小包間，這小子聽是他，估計手上啥東西還掉地上了，動靜不小，“老，老師？”
    “洗好沒？”
    “你們這麼快。”
    不快，向陽喝了口水，“快一個小時了。”
    “我還有背沒擦。”小季探出頭，濕漉漉地睜著眼睛，臉被熱氣悶看著向陽，向陽便是把水給他，“喝一口，涼涼，我讓我爸進來幫你擦一下。”
    額，小季便是欲言又止，看著向陽拉開門簾出去，便是退回去默默自己的幾塊腹肌，心下有些遺憾，看來想讓人家看看自己這長大的證明還是得等到露肉的日子。
    不過這話總是比實物更容易傳出來，比如三人坐車回去，向正陽一邊開車便是一邊道，“小季真的長大了，夏天來時候還小孩兒形呢，現在，乖乖，你看肌肉不少。”
    向陽便是伸手怕拍小季的肚子，卻是硬邦邦的，“喲，這兩年練的？”
    小季便是伸手也拍拍向陽的肚子，不軟不硬剛好，“四塊小腹肌還在？”
    向陽拿開這小子一直放在他小腹上的手，“挺久不練。”
    小季笑笑，手心還留著向陽身上的溫度，溫溫熱熱，“好像還有兩塊腹肌。”
    “邊兒去。”向陽打開這孩子的小爪子，外麵的陽光炫目，落在草黃色的田野上，這個場景一直沒有變過，這麼多年，家鄉說變了，也可以說沒怎麼變，人自然換老，換代，但是這片土地卻還是在自己的時光裏活著，無關耕耘的人。
    “回家真好。”向陽閉上眼睛，滿臉是不自知的溫柔。
    “是啊，回家就好。”向正陽笑著，“還是家裏好，陽子。”
    到家時候，向陽看到爺爺便是站在家門口，看著他們的車開進去，向正陽出來問問是什麼事，爺爺看了眼小季，說來看看，便轉身回去。
    衣服放進去洗了，吃飯時候楚秀華特意提醒向陽，家裏有人嘴雜，你這事兒也沒太多人知道，沒必要對一些人說，今年過年要是有人介紹對象什麼的，就說你媽這邊幫你介紹了。
    “看來老師很受歡迎呀。”小季便是插了一句嘴，向陽瞥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
    “媽，明天，我心裏有數，你放心。”
    “我對你放心，隻是咱們這邊鄉下地方，有時候人說話不好聽。”楚秀華眉頭微皺，“算了，你也大了，對了，你說北京工作辭了，這邊是準備做什麼？”
    “聯係了學校，平時也可以到外麵接點活兒。”
    “不風吹日曬就好，比你爸有出息。”
    於是向正陽便是嘿嘿笑笑，還有些不服氣，“要不是文革，我現在也是溜鳥籠子。”
    “是是是，要不是毛主席，我還高攀不上你這地主階層人家的孫子呢。”
    向陽對這溜鳥籠子言論還是挺新奇，“爸，最近鬥地主玩多了吧？”再看小季，喝著粥都是一點一點抽著笑。向正陽見兒子和幹兒子都不挺著自己，特別具體說明，“是老太（祖母）家地主，太爹可是校長，還有好幾排房子的醫生。當初戰爭結束，太爹都跟著到南京要走了，放不下你老太又回來，現在太爹老太不少親戚都在台灣呢。”
    向陽表示我聽到了地哦了一聲，畢竟向正陽隻有講到這段曆史眉眼會是一種所謂家族的驕傲。
    “所以你們老向家當年窮得隻能燒雞屁股吃，得了，以後少跟孩子提你家那點事，”楚秀華將包子塞向正陽嘴裏，給小季和向正陽的碗添滿粥，“多吃點，在我們家可別餓著，要不然你家裏人可要怪起我了。”
    小季便是視線落在正在認真嚼菜的向陽臉上，心裏默默地說，他不會責怪的。
    三個大男人奉行著洗澡就不用晚上洗腳的原則，洗了碗，收拾好廚房，便是去西莊親戚家拜訪，告知人回來了，順帶也是讓向陽和小季認識這幾年向家出生的一些小生命。
    “多走動走動，認識一點，關鍵時候有什麼事，還是親戚有用，上次你爸我尿結石，就是你二爺送過去醫院的。”向正陽這話說完，心下想著漏嘴了，看著兒子意外地看他，便擺擺手，“你爸我現在沒啥大問題。”
    “有複查麼？”
    “這種事！”向正陽屬於對醫院沒那麼信任的人，其實對許多鄉村人都是有這樣想法，醫院就是花錢如流水的地方，隨便一點藥就是幾百下去，而且男人得了這病也確實不大說出口來，“過年後再說，待會兒記得謝謝你二爺，他家今年添了個孫子，第一年見麵。”向正陽說著抓抓向陽的袖子，給他一個小盒子，“裏麵是一套銀鐲子，用到也是你給我的錢，就是你給孩子買的。”
    “我要給麼？”小季擠到兩人中間問道，“好像也算長輩。”
    “你一個學生，自己都沒掙錢，不用不用。”
    這話的否認叫小季心裏還是挺高興，他這笑容一直持續到人家西莊人家，自己下意識先進門才想起來不是自己親戚，便是馬上折回來，挪到向陽身旁站著，交疊著手，很是乖巧。
    向陽便是習慣性揉揉他的頭，“沒必要緊張，這裏人，還是幾年前的模樣，變了住處和一些模樣，也可以說沒變。”
    因為小季以前來過，所以和西莊這邊的親戚話很好說，加上這小子一向在長輩麵前善於裝得沉穩，幾個查戶口的小問題問問也就被放過。至於向陽可就慘了，道謝完，再去見見叫做子瑞的孩子，將銀鐲子給了孩子，便開始被盤問一些事情，畢竟快30的人，擱在他22歲結婚的堂哥身上，這事兒確實值得著急。
    “就沒個上心的？”二奶奶問道，她身材瘦小，頭發花白，眼睛帶著些混沌的清明，卻還是向陽記憶裏那個會塞給他糖果吃的二奶奶的模樣，“京城姑娘不是可漂亮著？”
    “看小季長得不就可好。”
    向陽被從終身大事關心到上下班時間，工資，以後發展規劃一係列結束，隻覺得身心疲憊，終於得空他的手機鈴聲響起，趕忙乘機出去接電話。
    小季見了，便也順帶與大家笑笑，跟了出來。
    兩人剛走到臘八花下，便是相視一笑，一眸如月，一眸如虹，彼此晃晃手機，互相givemef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