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禪房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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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鏡老尼居住所在庵的東邊方位末間。卓亦亭、三喜、藥先生三人隨眾尼姑轉院過堂來到東邊末間,老尼命他人停在抱廈外,卻讓卓亦亭三人候在抱廈內,她由著步攆先抬進堂裏頭。
約麼兩盞茶功夫,四名抬步攆的尼姑出來,其中一尼走到抱廈外,對那訓斥小尼姑的中年尼姑說:“純光,大師父叫你進去。”
喚作純光的中年尼姑得了應,便進去,與卓亦亭擦肩而過時,微頓雙手合十。一會兒,純光走了出來,請卓亦亭三人進去,同時叫先前被她訓斥的小尼姑上前,吩咐道:“去煮一壺靜安竹葉,另再沏一碗濃稠苦蕎來。”完畢對其他人揚揚手,散了的意思。轉眼,眾尼姑散去,純光留在外頭卻是沒走,有等伺候的矯作。
依純光的話,藥先生打頭先,卓亦亭和三喜尾隨進了堂舍內。
此間堂舍極其簡易,與外麵綠山紅花,古鬆矮菊別映天外。未進門看去空空半間堂屋,進入一看中堂處連張桌椅都沒有,一張陳舊的土窯炕橫在靠東邊窗下,窗沿上立一張高蹺四腿貴妃小方桌,上放一土貢瓷瓶,瓶上插一紮白色的桃花;正對麵一方供佛的桌子,桌上放置一尊漢白玉佛像,由上垂下些黃、白、黑相間的布幔布條,布上繡有祥雲荷葉荷花仙鶴圖,地上鋪一張四方殘破的跪墊,墊子四角漏出些黑白不清的棉絮。
伯鏡老尼歪躺在炕上,靠著一條長枕,藍絨袍子身上蓋一張深湖藍粗布被子。頂頭炕沿邊上放一方吃飯的矮桌,幹幹淨淨的放一串光滑黑亮的念珠和一口木魚敲棒。餘下便有其他也是細小不入眼,再者卓亦亭等人不敢造次亂窺看,依次慢步走入,至炕邊立著,等老尼說話示下。
伯鏡老尼見到三人時還咳嗽不止,手勢抬起數下,有指揮讓坐的意思。藥先生忽想起布袋裏的羅漢果,躬著腰杆拿出來,實實禮禮拱獻到炕沿邊的矮桌上。
伯鏡老尼緩了下,舒口氣道:“煩勞娘娘和先生惦記,老尼越過了時年,越是不中用了。”
藥先生道:“老仙家言重了,您依舊善麵康體,又有佛身普護,是要高壽千歲。”
伯鏡老尼笑了,又招手指示讓坐炕上,藥先生轉身半側落坐,對著老尼,謙恭倍至。
伯鏡老尼道:“原是不該在這方太妃住過的地兒見客,是我賴著老臉移了過來。心思著日後去了,能路隨主子,免得找不著出入口。誰伺候她去?”
卓亦亭聽出幾分明白,眼下這屋子是已死了的太妃住過的地方。再環視一遭,方覺得簡陋無比,身為一朝寵妃,廢了之後淪落淒涼至此,實在可憐。因又想到宮中的姐姐,想到家中變故姐姐是否遭牽累,是否會如廢太妃一樣遭遇,日後也如此這般,可不淒慘?她忍不住眼淚流下來。
伯鏡老尼看到卓亦亭擦拭眼淚,才剛醒了般,說道:“姑娘為何哭了?”
卓亦亭沒敢坐,立在藥先生邊上,聽老尼關心,便上前一福,斯文回道:“看到師父說話想起了家人,所以心裏難過。”
藥先生怕卓亦亭倒了底子壞事,便接過話來說:“老仙家您看她像誰?”
伯鏡老尼仔細瞧了瞧,一時想不出,轉頭看藥先生,藥先生隻是笑而不語。老尼便道:“瞧著是眼熟,竟想不起來。”
藥先生道:“是媛妃娘娘的胞妹。”
伯鏡老尼欠身起來,又仔細了一回,方道:“也是善麵之人,可不是像了。姑娘,快快來這兒坐。”卓亦亭徐徐走近老尼,坐下,老尼又說:“有幾年光景了吧,媛妃跟我提過,我倒是忘了。”
卓亦亭不敢無禮,小心翼翼半身側坐,笑道:“姐姐能有今日,是托了師父的教導賜福。”
伯鏡老尼歎道:“各人各命,各花各主。興不得誰給誰福氣,到底是她自己謀求得來。福大了是她,苦的外人不知道,總歸也是她的。”
卓亦亭聽這麼說,眼淚更加掩不住,死死往外掉。
伯鏡老尼道:“你們今日來,不光給我送果子藥的吧?”看了一眼藥先生,眼神是極柔和犀利,便又說:“宮裏又密詔人了?”
藥先生起身作了一回揖,道:“這次不關涉宮裏,隻是……”
伯鏡老尼鬆了口氣,說道:“不妨說,既是媛妃自己人。直說便是。”
藥先生道:“隻是也和宮裏有些關聯。媛妃生產後,聽聞身體欠安,遂得皇上和太……太後的旨意,召她妹妹入宮陪護。”
伯鏡老尼道:“這並不合規矩呀!妃嬪自有宮人伺候,什麼時候我們這小主子跟那馬百六想通了,有人情味兒了讓你們進宮伺候?”
伯鏡老尼頗為不信,說完淡淡地掖了掖被子。這時,外頭有人敲門,老尼言語一聲,見純光領著被訓的小尼姑端茶進來。
伯鏡老尼道:“給施客倒上靜安竹葉茶。”
小尼姑聽畢,規規矩矩地倒了三杯,依次從藥先生、卓亦亭、三喜捧上。純光則端起一碗濃稠的苦蕎給老尼,老尼接過來,呷了一口,便又說:“給三位客人端點齋食吃。”
小尼姑應了聲去了,伯鏡老尼看純光不動,便說:“純光,你也跟慧緣去,收拾兩間廂房……”
藥先生道:“老仙家客氣,一間即可。”
伯鏡老尼微一笑,領會了。純光和慧緣小尼姑應了聲把門關上出去。
稍後,伯鏡老尼道:“我自然知道媛妃是有親戚在都中,不知為何不找他們去,反而來尋我?我尋思不明白,也沒機會問得媛妃。一晃幾年,我竟糊塗忘了。”
藥先生道:“卓府都中親家正是莊府,莊府老太太年事高,比不得老仙家,又因老仙家向佛,度人向善,可不是卓大人想媛妃娘娘這些兒女也趨至向善嗎?心地是極好的,才博得老仙家援手相助。”
伯鏡老尼道:“抬舉老尼姑了。”
藥先生道:“老仙家是知道媛妃娘娘的,懂得知恩圖報。卓大人也是性情和善之人,這二姑娘……”
前前後後這麼聽,卓亦亭知覺到老尼不肯幫。索性,卓亦亭也不想拐彎抹角遮遮掩掩,忙從炕沿起身,直立立跪在老尼前麵,哭道:“求師父收留。”
藥先生神情有要阻止,但是快不過卓亦亭的性子和口。於是,卓亦亭將自己府裏如何被抄,父母兄弟如何,自己又是如何逃,官府如何下海捕文書,到莊府投奔如何被拒等等細述無遺。伯鏡老尼聽畢,沉默不語。
末了,藥先生說道:“實情確實如此,若非到這副田地也不來求助您老人家。此事非同小可,我主張不連累讓老仙家知道為好,望老仙家原諒。”
三喜看到自家姑娘跪著也跪下去,千求萬求,頭磕如舂米。
藥先生見伯鏡老尼還是不鬆口,又道:“貴仙地寶刹乃曆朝聖上賜宇,再是安全不過。明眼人看得出,卓大人是被冤枉的。官中的眾位親王王爺也在給卓大人求情翻供,能昭雪的機會極大。娘娘在宮裏頭情況不明,眼下這二姑娘和小爺要是淪落外頭,隻有死路一條。望老仙家發善心。”
伯鏡老尼冷冷道:“藥先生,媛妃當初來,是您領的路,可沒今夜這般遮遮掩掩。倒是姑娘伶俐直快。我看,太這麼伶俐,留哪裏都處不長遠。何必連累我們這不毛之地?”
藥先生道:“也不用長留,不過多時等他父親昭雪即可走,娘娘和姑娘是不會忘您的大恩!懇請在仙地寶刹叨擾幾天,實在煩了老仙家的清修,就請給我幾日周旋周旋,打聽著落了莊府,定讓莊府的人來接走二姑娘,您看這樣可妥當?”
卓亦亭道:“藥先生錯了,我原是不想去莊府,隻是恨毒了他們陷害我父親母親。進得莊府,也是去報仇。但凡有能力機遇進得去,今夜也不來求師父收留。我們這樣的人家出這樣的事說多也是要連累他人,對寶刹也有不便,眼下,當是亦亭替姐姐來看望師父,替姐姐給師父磕頭謝此前相助的恩情。”說著,卓亦亭狠狠倒地磕頭。
磕頭完畢,卓亦亭起身,掩麵哭著要走。
伯鏡老尼道擺擺手,兩眼放出怒光來,道:“姑娘,並非老尼姑不肯收你。是了,莊府是你親祖母家,不要你,那是他們冷血無情。前朝後宮,算計人心,出賣親友的比比皆是,舊時有,現在見怪也不怪。這類人等,該出去千刀萬剮,他們是罪不容誅!我不留你,是理,能留你是緣分,是天情之意。”略緩,又道:“留你也可,我倒有個條件。”
卓亦亭見有回轉,便又跪下聽示。
伯鏡老尼道:“罷了,你且留下。我想起了再與你說。也不是十分為難人的事。太晚了,藥先生你先回吧!”
藥先生喜上眉梢,拱手作揖連連稱謝,又奉承一番,正要離去,隻聽到門窗外頭響了一下。
伯鏡老尼鎮定,藥先生卻緊張不已,出去打開房門,見是純光那中年尼姑端來些齋食。
純光尷尬而閃爍道:“小尼正想敲門,不想施主就開了。”
藥先生點頭禮了禮,回頭凝重看了卓亦亭一眼,便又向伯鏡老尼作揖一番才離去。卓亦亭領會到藥先生那凝重的眼神,擔心方才說話被純光聽去,更擔心今日當慧緣的麵羞辱了她,她會起歹惡心來整治她們。於是,藥先生一走,卓亦亭實實地向純光深深一福,並道:“勞動師父。”想籠絡一下她。
伯鏡老尼看卓亦亭款款落禮,便道:“姑娘有十五六了吧?”
卓亦亭道:“失禮了,還沒給師父自報家名,我名叫卓亦亭,那是我丫頭三喜。我今年十七,丫頭十五。”
伯鏡老尼笑道:“是伶俐,比你姐姐更甚。唉……純光,你收的那徒弟慧緣也十七吧?是緣分,那就讓慧緣領她們歇息去,好生招待,這些飯菜端到房裏吃去。其他地方別收拾了,就讓住媛妃先前來住的廂房。才出來又說這麼一會子,我乏了,去吧。”
辭了老尼出門,在門口看到小尼姑慧緣喘息喁喁來到,對她師父純光道:“師父,廂房收拾好了。”
純光也不說話,將捧著的齋飯素食往慧緣手上擲,冷冷落落走在前頭,慧緣跟在後,卓亦亭和三喜倒鬆一口氣緊跟,才走沒幾步,忽然一抹紅人影騰空閃過,三喜以為是眼花,卓亦亭隨後一想,似在哪裏見過這樣的一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