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淨舍老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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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緣庵的這位住持大師父喚作伯鏡老尼,坊間也傳說她喚作伯鏡端慧太妃,實際她並非太妃本人,而是太妃跟前伺候的貼身前朝宮人。究根原由,藥先生如是告知卓亦亭:伯鏡端慧太妃原是先帝極寵的妃嬪,在後宮中盛寵在身,可知她過人之處。後遭受當今太後策謀陷害,失寵關閉,之後便逐出了宮。當今太後並非先帝正宮皇後,至於後來為何能成為當今太後不得而知,有人推測當今太後把主位皇太後給謀害了才得此殊榮位分。關於此處,卓亦亭聽母親提說過的版本比此有些出入,如外祖父替先帝爭位,外祖母替太後保後宮,那時的太後不是主位皇後,為何現今太後對外祖母一族如此?現聽說當今太後不是當時的皇後,為何現今的太後和當今皇帝對她一府如此好?叫人費解糊塗了。
    藥先生說:“因受當今太後謀害驅逐,這伯鏡端慧太妃恨毒了她。時常對人說太後是‘馬百六’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言語。起先太後還讓人來找太妃麻煩,之後亦不加理會,由得太妃自生自滅。不多年,太妃因病薨世,現下的老尼接了庵宇。這老尼聽取當時太妃的囑咐,修身養氣了殘一生,不然宮裏的毒手是不會罷休,所以恨毒了那些氣焰收得幹幹淨淨,再也沒提及宮內的事來。如不是你姐姐當時入宮,你父親也沒想到這位太妃的後人。”
    一路上,藥先生給卓亦亭主仆講關於姐姐媛妃和伯鏡端慧太妃之事,又不得不講伯鏡老尼的牽扯來,好警示卓亦亭見到她言語如何應對。
    當時姐姐入宮,母親曾想讓她到莊府投奔,計劃前程,父親不知為何瞞著母親將她送入京後不到莊府,而直接來到仙緣庵。如不是藥先生說明,這事恐怕再無人知曉前因後果。藥先生說:“你父親擔心你姐姐入宮後不懂規矩受到欺淩,就來尋太妃指點。換理說,莊府老太太,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她在宮多年,有資曆又是自己人也是可以教導的,不知為何不尋她的助反而找太妃這邊人等。裏頭的原由怕是隻有你父親知曉了。你姐姐到京,我在城外三十裏接的頭,悄悄入的城,一身鑽到了這仙緣庵。正碰巧老尼姑有病根發病,任何藥方子都不中用,日日夜夜咳嗽不止,後來你姐姐將從南邊帶來的一種藥果子給她,吃了便好了。如此,詢問了來曆目的,老尼不消問其他就留下了你姐姐。此後,教導她如何在宮裏伺候人,如何應對,如何這般那般。想必你姐姐進宮得寵封妃,也是有這老尼的多半功勞呢!”
    聽這麼說,卓亦亭不免想,父親將姐姐安排仙緣庵,想必是知道外祖母家不可靠。如今她不明說,也沒多問一句,隻聽藥先生繼續講:“你姐姐入宮一路被寵,跟皇帝甚處得來,又會伺候太後。固然封嬪封妃不在話下。後來,有了位分,媛妃給老尼報恩,送了許多錢銀來,皇帝知道了怕太後生氣,便找了由頭續了些香火油膏,終才名正言順。太後起先不根究,後見是頻了,就尋皇帝的不是,媛妃是怕太後責難皇帝,遂請示皇帝作罷,就再也沒相助仙緣庵。”
    卓亦亭疑惑,問道:“先生如何知道這麼清楚?”
    藥先生默默一笑,尋了個由頭話來說:“我也是聽說,所謂江湖傳聞。江湖江湖,可不是糊弄人的是非流言。消遣聽聽作罷。可一事是要緊,你此番來,依舊求教,以進宮為由頭。”
    卓亦亭道:“宮裏又沒大選,若問起,如何回答?”
    藥先生道:“就說去見你姐姐,想怕是要留在宮裏。自然的這麼一回,你在庵裏,留得正當,也學些處世之道。畢竟官中抄家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喜在旁插了一句道:“要是老尼不答應,該如何?”
    藥先生搖頭沒搭話,從隨身掛的布袋拿出一紙包盒子,打開一看,裏頭乃是南邊的羅漢果。藥先生道:“心在誠,至於事成不成在於天命。若不應,你們隻能跟我回家中暫住著,當是我家中女兒如何?”
    三人謀謀劃劃妥定,便來到真修舍。
    真修舍並非一間房舍,而是山頂尖處劈開的岩壁,裏頭挖出一區洞室,供人修行憩息。遠觀,半邊山尖直頂雲霄,四處迷霧環繞,未開辟的山石腰上滋長矮鬆和山茶花。削平了的門壁上方,凸起一塊不平整的橫批石塊,上麵刻有三字“真修舍”,石門洞口擋一麵赤金斷石作門,門上嵌飾古木條子,饒有些暖和生趣,與山石的僵冷相比,增出一抹人氣,細看木條上分別刻有蓮花祥雲之類的圖案。門口左側石塊刻有一聯字,寫道:“真真假假落塵空望”,右側石塊還刻有一聯:“夢夢幻幻度世了事”
    離石門數丈處遠近長一棵老根垂柳,再後便有一處殘破亭子,亭子內有一塊石切的八仙桌,桌中央挖有一孔,孔內長有些許蘭花。亭子外滿山坡皆是梅花和桃樹。此時節為五月,梅花落盡,枝椏冒出新綠,唯獨桃樹引人怪奇,過了花期時節,枝上仍飽椏盛開,或骨朵兒,或爛漫成簇,有粉紅的,潔白的,淡綠的,深血紅的,似美人百伶百俐,叫人愛目不悉。
    藥先生約請卓亦亭主仆到亭子裏坐。
    三喜奇道:“人定是在裏頭,我去敲一敲。”
    卓亦亭道:“造次了。師父在裏頭清修,時辰未到,我們等等又何妨。不在急一時。”三喜聽畢,回了身坐一邊。
    藥先生不言,背著手站在亭子邊上,遙看遠處迷霧風景。
    三喜嘟囔道:“要是那師父今日不出來,我們在這幹等麼?為何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卓亦亭看了一眼藥先生,見藥先生還是沒說話,便對三喜道:“先生既然要我們來找這位師父自然有先生的道理。”
    三喜嘟嘟囔囔,便道:“才剛姑娘不該去衝撞那尼姑。”
    卓亦亭道:“我何嚐想管理別人家的事來,想必小師父受製於人,連家裏的念想都保不住。看了委實可憐。”
    藥先生轉身來,說了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卓亦亭忿忿不平道:“這種佛門淨地,有這樣的事,見了人人都可唾之,何況先生與我。”
    藥先生道:“姑娘脾性是要吃虧,多加謹慎才是。”
    卓亦亭低頭,心想也沒錯,故軟下了語氣道:“藥先生訓的是,亦亭記住了。”
    三喜道:“連尼姑都可這般欺淩人,可想這個地方官府是不管的,我們藏這兒,官府怕是找不著呢!”
    卓亦亭對三喜“噓”的提醒,環視周圍,聽聞風聲,雀鳥鳴聲,便隻有遠處小尼們打掃刷地的聲音了。卓亦亭站了起來,走出亭子在一株桃樹邊上站定,伸出玉筍嫩指,撫了撫枝上嬌花,不自禁地喃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光景是好的,林逋的‘弄石臨溪坐,尋花繞寺行’更切合此行此境。”
    三喜走了過來,道:“姑娘,天氣還是涼,坐著暖一些。”
    卓亦亭沒搭理,也未抽身,看著桃花花瓣上凝露,自己的淚水又禁不住掉下來:“今歲花開君不待,明年花開複誰在。記得沒進京時,老家府上也有桃花,舊時姐姐沒進宮,父親母親多疼愛我們的,如今都是不在了,睜眼閉眼瞬息,恍如隔世。自此以後‘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了”。
    藥先生踱過來,細心安慰道:“姑娘莫傷心,此劫一過,我想辦法給莊府通信兒,早日的進他們府裏,就不必擔驚受怕。”
    卓亦亭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先生是寬慰我的,何嚐不是羊入虎口?”
    藥先生道:“不入虎口焉得虎子?也是為了你父親母親在天之靈。”
    三喜掐了一枝白桃花,給自己別上,口裏不遮攔地說:“姑娘,我是聽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可說親戚家老爺府上告發我們老爺,我真氣不過的!”
    卓亦亭正聲正色道:“告發?父親對朝廷忠心耿耿,獻了姐姐進宮侍奉皇上,何來逆反之心?告發?那是白白的冤枉,栽贓!陷害!”
    藥先生左右觀望,倍加小心道:“姑娘,小心隔牆有耳樹外有人。”複又道:“古人說:‘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
    藥先生話未落音,隻聽一處傳來嚓啦啦的樹響聲,尋視而去,遠處的樹叢背後,一個人站在那裏,是之前訓小尼姑的那位中年尼姑,她看到卓亦亭等人看過來,便抽身迅速離去。想必在窺望他們三人,而距離遠,三人所說的言語她未必聽得真切。
    藥先生擔心事出狀況,就不再言語,一旦三喜出言,他就手勢製止。如此,等至陽關蔽日,天光漸暗。
    再又過一壺茶的功夫,細細碎碎的從外頭鵝卵石小路走來一幫尼姑。為首是兩名挑燈的小尼;後是四名壯實中年尼姑抬一架空步攆;後四名年輕一點的尼姑其中兩名捧著焚爐寶香,其中兩名端盛滿水的木盆子和麵巾;之後並排兩名小尼,一名捧著一件頗為貴氣的藍絨長袍,一名捧著一端茶盅。其後是些上了年紀尼子,此前見到的中年尼姑和被訓的小尼姑排在末。她們無聲無息如同鬼魅一般走向石門。
    那被訓的小尼姑與卓亦亭三人擦肩而過時,微側頭看一眼,卓亦亭禮遇頷首一笑。等群人細數集中到門口,忽又見為首的兩名小尼點亮燈籠。餘畢,稍後等候。天時暗下,又過一會子,隻見石門響起哢哢哢的動靜,無須多久,石門就開了,裏頭黑漆漆看不到半點星光,透過門口那兩盞燈籠,嫋嫋漂浮有絲絲薄霧在流動。
    卓亦亭和三喜眼睛都不眨,藥先生也看得入神,皆知曉老尼要出觀了,未曾見識這般陣仗,故極新奇。緊接看到四名抬步攆的尼姑進石門洞,一會子便抬出一位奄奄一息的富態老尼。以下尼姑依次上前,持香者圍繞步攆行走,後兩名端木盆尼姑蹲下替老尼擦拭,淨臉淨手,約麼一杯茶後,又有兩名老尼去為富態老尼褪掉身上的髒袍子,重新換上藍絨長袍,後端茶盅尼姑獻上茶水,漱口,淨手方畢。一隊人有序有素轉頭,浩浩蕩蕩抬起步攆要離去。
    眼看著眾尼姑要把富態老尼抬走了,藥先生忙上前作揖。
    藥先生道:“賀老仙家出觀。”
    富態老尼原先閉眼,聽聞聲音,微微撩起稀疏的眉睫,語未出便咳嗽個不止,一邊的小尼再捧上茶給她潤口喉,之後,不多言語,老尼揚手示意繼續抬攆走。
    藥先生著急上前,切切地道:“宮裏娘娘惦記老仙家的仙體,又托聖藥來。”
    富態老尼搭在攆沿上的手輕輕動了下,步攆停了,再睜開眼睛細細瞧了藥先生一眼。藥先生欣喜,忙招呼卓亦亭上前。
    卓亦亭深深地向富態老尼參了個萬福,老尼思量般看了半晌,沒說話。
    藥先生又說:“老仙家愈加聖仙氣態了。娘娘常惦記老仙家的恩,又托了果物來。”說著從布袋拿出那包紙盒羅漢果,示出給老尼看。老尼一看,嘴角笑了笑,眼睛又直勾勾看卓亦亭。
    良久後,老尼道:“果然是故人了。”
    到此,卓亦亭看事情妥當,才鬆一口氣。主仆兩人思量著,這位老尼便是伯鏡端慧太妃的貼身後人了,可不就是伯鏡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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