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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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夜,清寒微冷。
京都邡界繁華,北方與南邊盡不相同;南邊夜城多以賤民市痞,商賈流離,京都處處高紅掛彩,走街臨角美人盈語不盡,琵琶聲不絕。唯一相宜的地方就是駐足觀望熱鬧品性,世人皆有好事之心,巴不得日日見血光災事。此時此刻,官家抄家拿人問卓府,便是極熱鬧新聞鮮事兒。
一頂官家轎子從卓府抬出來,少頃又出來一頂,若站在圍觀人群後街巷轉角盡瞧得真切。藥先生怕官家人等認出卓亦亭和丫頭三喜,速拉她們兩人離去。兩人死活不肯,便躲在轉角處觀待事態發生。看到兩頂轎子從門口出來又經過身旁,卓亦亭按不住著急,要奔回府。
是了,卓亦亭和三喜倆主仆,此時是少年郎與小斯的裝扮,斷不怕被人認出來!
藥先生給小斯打扮的三喜使個眼色,三喜死死扣住卓亦亭的臂膀。藥先生勸道:“瞧著剛過去的是榮親王的轎子,是來給說情的。他跟卓大人交情極好。”
卓亦亭吞下哭腔,咬牙說道:“好又如何,現不知道父親母親弟弟怎的?我想進去你們不放手,死活讓我這邊等著受罪。他們一旦有個什麼,叫我如何!”
三喜悲泣道:“姑娘,指不定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卓亦亭哀求地看藥先生,乞問道:“先生,我家到底是怎麼了?”
藥先生神色安撫,便又說:“待我前去看看,你們先莫出來。我看個好歹回來給你細說,如何?”卓亦亭忍淚點頭。藥先生去了,一會兒小跑回來,又過一會兒見從卓府抬出兩具蒙了布的屍體,跟著被官家押帶出幾十口家丁,他們悲悲戚戚,哭哭倒倒。
卓亦亭看到這光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急得三喜泣不成聲,倒跪給藥先生磕頭求救。藥先生按了卓亦亭人中,約莫半柱香的時辰,卓亦亭醒來,清清戚戚,一言不發。
藥先生說道:“大人遭人參了,聖上下旨抄家拿人。怕是不好了。姑娘保重些才是。”
卓亦亭淚灑如雨,咯喉如刺,嘴巴抖了數下,聲不成語,淚眼剔透而出,能望穿人似的看藥先生。藥先生便又說:“今日別了大人後去吃酒,都怪我多吃了兩杯酒誤了事,先前聽到瑜親王府裏行醫官說,可能要抄到卓府。尋思來說一聲,卻來遲了。”
卓亦亭幽幽地說道:“怎會有人參了我父親?我姐姐才在宮裏得封,這是不可能的呀!”
藥先生無奈,搖頭道:“誰說不是呢?”
三喜更是淒涼無助,搖動藥先生手臂道:“那現在怎麼辦?”
卓亦亭掙紮起來,說:“我要回去看看。”
藥先生拉住卓亦亭:“姑娘莫著急回去,這抄家拿人,弄不好人頭落地也是有的。我聽說李府中午也遭抄了,他家大少爺和大少太太鬧了起來,一家二十三口給連累血洗了。”
卓亦亭癱坐地上,三喜拉都拉不動。
藥先生使勁拉住卓亦亭。
卓亦亭悲哭道:“都怨我,不該跑出來。”
藥先生說:“情形未定,王爺雖然走,必定幫安排妥貼了。姑娘莫要哭。我們再等等……興許才剛抬出去的不是大人和夫人……”
卓亦亭不管不顧,又爬起來,說道:“等等?等到何時?你剛才也說了,李府中午血洗了二十三口人,我家五十多口人啊,藥先生你可是知道?”
藥先生安慰道:“我怎不知道呢?當年若不是卓大人,我已死過幾回了,姑娘府上的大恩,我何曾報過了?我的心同姑娘一樣的。”
卓亦亭嗚嗚地哭。
良久,遠處卓府門口,圍觀人眾漸漸散去,官兵把守如常,再未見有從府內押出人來,倒有官兵抬出家當箱子物件,細眼看得出是經過大肆的抄家光景,父親的詩書字畫亂七八糟堆積由人賤抬。
卓亦亭眼淚掉個不停,出聲地道:“父親,母親……弟弟……我——”
卓亦亭“我”正想大聲喚叫出來,被藥先生捂住了。
藥先生道:“姑娘啊!情形是不好了,是注定了的。姑娘這麼一暴露,豈不是一了百了?那不是遂了奸佞之人的意了。留得青山在,就能綠出一片天!我聽聞,參你府上的人,就有你親戚。”
卓亦亭咬牙聽著,淚水一股一股的。父親母親一向守善,不曾與人結仇,教導家人也是如此。怎的會有人青口白牙參人抄家殺頭呢?這得多大的仇恨呀!
藥先生說:“姑娘莫叫,我慢慢鬆手,聽我慢慢說來。”
卓亦亭閉眼點頭。
藥先生說:“三天前,我就聽聞了,說莊家三老爺參的本,我也是不信的。畢竟是你母親的母家親兄弟,這些我都沒給你父親說,怕是有了間隙給生分了。如今,在心裏的話,是不得不說,姑娘也不得不知道,就當存留一份念想,一份生路為大人夫人報仇去啊!”
卓亦亭張著口,哭都哭不出來,終究還是說:“如此說,先生心裏是明白的,剛才抬出來的是……是……”哭了。
藥先生說:“姑娘一家到京還未去莊府吧?”
卓亦亭淚眼帶怒,冷冷道:“先生說外祖母家參了我父親,想必也沒什麼可去的!”
藥先生尋思著,又說:“傳聞是如此說,未必真切。可不是你母親的家人,你的隔層親人嗎?要我說,眼下投奔他們去是極好的。不然也沒地可去,過明日怕是……怕是更不好了。官中抄家拿人,少了人可不是要追尋?”
卓亦亭怒道:“到外祖母府上,不是羊入虎口?再者說,父親母親是他們所害,我……”
藥先生微微一笑,寬慰道:“傳聞未必真切,眼下保命是要緊。其他的話不當說,你可是莊老太太親外孫女。再如何,也不會為難你的。他們合府偌大,聽聞老太太年輕時伺候過先帝和當今皇太後……我想,投奔過去,暫求個安生,也是一條出路,畢竟有血親不是?”
卓亦亭默許,三喜點頭讚同。此事沒太多思量,兩人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現無牽無掛,唯有尋外祖母府上才能保生。縱然想去,羊入虎口也好,得以進了莊府見到外祖母好問清楚明白,若事據實,大鬧一場也為父親母親明了一番心,也對得起做兒女的一份情。如此,卓亦亭請求藥先生帶路前往莊府。
到京都前後,卓亦亭未曾見過外祖母一家,此去不知如何。在南邊時,母親時常提及外祖母府上的事,真要進去認親,心裏多少犯怵,其他不說,就外祖母四房分府的人,個個是厲害人,怎肯相認?如今抄家,他們指不定都想躲及呢!
藥先生一路上說:“今兒是你外祖母八十大壽,我來你府上時,你父親跟我略提過。原是到京應即刻帶你們過去請安,因那邊下了貼,待到時辰再過去。實屬事發突然,想必莊府還未必知曉姑娘府上的事。如不,這大壽它辦得不合時宜了!”
卓亦亭知道京都這位外祖母老太太今日大壽的事。從南邊到京一路上,母親就一直給她說:“自從我嫁你父親,統共見過你外祖母也沒幾回,上一回還是你父親分派差遣到京見的。這一隔十幾年了。到了京,得好好打扮打扮,過去給老太太賀壽,齊整些好,讓她老人家知道我們也是大家閨秀女兒。你那些哥哥姐姐們想必也是極好的人兒,莫讓他們笑話你是窮鄉僻壤蠻夷之地來的才好。”
細數聽母親說過,外祖母和外祖父原舊時跟隨先帝和當下皇太後伺候,先帝爭皇儲時,外祖父出過力,據說因這個,外祖父的半條腿搭上了,外祖母見是可憐,又有當時的帝後指婚,就嫁給了外祖父。之後,先帝即位,四方平定,皇帝給了職位,派去戰場,外祖父顯得了戰功,那當時外祖母又在宮內幫襯皇後鞏固地位出力。細數這些功績才有如今被皇家另眼相待的原由,唯一不美之事,不曾多年,外祖父戰死邊疆,帝後讓外祖母遷出宮外隨子女過日子,才得分派了大宅府,享有不盡的榮華富貴,長話前朝的事,零星知曉這些;再細微了解當下的皇帝,這皇帝原不是皇太後所生養,是從皇族裏抱來即位的,太後對外人不放心,在皇帝小時又將外祖母召進宮伺候他些時日,總歸而言,曆經兩朝聖恩,莊府門楣顯赫不必多言。現今這莊府裏不知怎樣,母親說過:外祖母生有四個舅父,母親排最小。得了恩莊府分府,這大府裏頭又分東西南北府;東府是大舅父莊熹,北府是二舅父莊祿,西府是三舅父莊勤,南府是四舅父莊耀。大舅父時年過六旬,年輕時官差出行路上遇賊墜崖,得俠客所救,後報恩娶了俠客女兒秦氏為妻,生育有一子喚作莊頊。後又娶兩房姨太太,一房姓熹,生養通族大女兒名叫莊瑚,另一房旁人管叫小姨太太,也生養個姑娘,排行第四,四姑娘名叫莊瑜。二舅父時年越過五巡,打小對官場無喜,一心投在經商上,娶了商賈大家曹姓的女兒,據說這曹氏跋扈無腦,生養兩個女兒,通族排行第二的是二姑娘莊琻和排行第三的三姑娘莊瑛,後又納一房袁姓姨太太,無生出。三舅父時年也頭出五巡,正房娶的是官家王爺的女兒,莊府人管叫郡主,生養兩位少爺,通族排行第二的二爺莊璞,排行第三的三爺莊玳,後又把郡主陪嫁的喚作鳳仙的開臉收房,生有排行第五的五姑娘莊玝。四舅父時年過五巡,正房死了留兩個女兒,排行分別是第六第七,六姑娘莊玢,七姑娘莊瑗,七姑娘虛歲才十歲,因死了正室,他房裏收了個人,人稱幺太太。卓亦亭的母親無意中提說過,這幺太太有才學的,知禮,有底細,不知為何嫁入莊府,還不是正房,更奇怪選的是四舅父。
母親曾說:“外祖母家四房府和睦是和睦,不和睦外人也未能瞧出真章來。”到底,卓亦亭不能理解的,大人們的世界,小孩子家怎可去臆想?
卓亦亭對莊府人陌生又熟悉,多少是有點血係在,斷不得是要叫出個表親的。真投奔了去,他們應不會為難,如真趕盡殺絕,也未可說。如此細想,隻有硬著頭頂,她知道自己奔去莊府不為自己,是為弟弟卓為眠!在卓府外,事發觀望,始終看不到弟弟被解押出來,想必也逃了,如自己能躲過,好去尋弟弟,這才對得起父親母親。如此定下,她務必要身入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