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長辦公室有極佳的隔音效果，阻絕了室外一切閑雜聲響。
    宜炎叫門進到組長辦公室時，組長正在專心翻閱著案件整理，並沒有因為宜炎的打擾而分心，但當宜炎陳述完畢自己的要求後，組長好笑得將案件整理拿起又放下，笑了一會兒才像不相信一樣問：
    “什麼？你要求審理這個案子？”
    組長之所以不相信宜炎，也是因為他不大相信身為警察的宜炎會向他提出如此形同天方夜譚的要求。
    “是，斷指案本來就是我手頭的案子，現在……”
    “現在案件又有了全新的發展，嫌疑人是你的……總之，你不能再介入進這個案子當中了。”
    “為什麼？”
    組長蹙眉反問：“為什麼你還不清楚嗎？宜炎，你已經在感情用事了，我還能夠放心把案子交給你嗎？”
    “就算我會把感情帶入進案子當中，那也隻是證明我會比別人更加努力地偵查罷了！”
    “你要相信組織！”組長一方麵進行安撫，一方麵又正在傳達著他的絕不讓步。“也要相信同你朝夕相處的組員，他們會還清白的人一個公道。”
    如果犯罪嫌疑人真的不曾做案的話。
    組長的言詞毫無轉還餘地，宜炎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多麼的令組長為難，隻好退一步。
    “那麼組長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由於證據不足，12小時後釋放嫌疑人。之後組裏將調出警力監控嫌疑人。”
    組長陳述著每一件案件都逃不掉的老套路審理方法，宜炎知道這一點卻還問並不是他因感情而變笨了，是他這時候已經在為自己的下一個問題鋪路了。
    “我可以要求組裏出動便衣警察嗎？監控方式以不打擾他的正常工作為底線。”
    組長點了點頭，不但沒有指責宜炎辦事感情用事，反而是答應了宜炎的要求。
    “當然。嫌疑人身份特殊，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我們不會給嫌疑人的生活帶去麻煩。”
    大的方麵得到了上級的同意，小的方麵就該知足不提了，然而沒有什麼外在因素能讓宜炎放下對簡檬的操心。他進一步向組長提要求：
    “我還可以要求組裏調換跟蹤警員嗎？”
    這樣一個問題，明擺著會影響到同事之間的關係，但宜炎已經沒空考慮那麼多了。
    “你想讓誰跟蹤調查？”組長一再遷就下屬，其態度和善得甚至不像一個上級——這樣的行為古怪，宜炎也因為沒空多想而忽略了。
    “陶友陣不可以，他剛剛在詢問室都出手打人了。”
    “剛剛你不也擅自闖入問訊室了？”組長反問。
    組長的反問其實就是在批評宜炎在工作上犯了錯誤，麵對這樣的批評宜炎找不出理由解釋剛剛自己為什麼和陶友陣短兵相接了，雖然名義上沒有發生爭執，但暗地裏誰和誰還不能從對方眼睛裏看出敵意？明明平時麵對陶友陣的故意挑釁總會選擇不予理睬，今天，他怎麼會那樣行事……
    見宜炎無法回答，組長幹脆說：
    “行吧，讓張莙代替陶友陣。”
    這時候，宜炎才開始奇怪組長的遷就。不該一路遷就他的呀。況且，張莙護著簡檬是在組長麵前都犯過錯誤的人，組長既然就答應了委派張莙擔當跟蹤警員？讓張莙負責簡檬的案子是宜炎想都不敢想的天上掉餡餅，然而組長就把這個好消息白白送給了他？組長如此行事，背後有什麼貓膩呢？
    雖然覺得組長行事奇怪，但目的達到了，宜炎開心還來不及呢，哪裏會問組長一句“你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貓膩？”他對組長說：
    “謝組長。”
    誰知組長卻笑意揚揚朝宜炎擺了擺手，說：
    “別謝我，要謝就謝你戀人的頂頭上司吧。那個華易國際的總裁可是以一口價買下了咱局長的寬限時間啊。”
    “寬限？時間？”宜炎聽出了組長的弦外之音，卻又不能確定是自己多心了，還是組長本來就有話藏著掖著。
    果然，組長在看出了宜炎的揣測之後，笑著點頭，將手邊所有的文件整理一番後送到了宜炎手中，一邊送文件，一邊隔著文件拍著宜炎的手，嘴上說：
    “小宜，好好幹，也給咱713爭爭光。”
    如此弦外之音，比室外嘈雜更使人煩心。
    ******
    宜炎從組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全局警員都已經在對一天的工作做善後處理了，將工作整理在案以後警員們就可以陸陸續續下班了。
    713組，張莙是全組下班最晚的一個，因為他花費了點時間照顧朋友的戀人。
    終於盼到宜炎出現，張莙算是卸下了重擔，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後，臨走前拍了拍宜炎的肩膀，意思是接下來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宜炎進到辦公室，發現神經緊張了足足一整天的簡檬，此刻正安靜地趴在辦公桌上熟睡。
    一天的時間，簡檬先是從陌生警員的口中聽到了楚懿寧死亡的事件，再是被定義為犯罪嫌疑人。這兩項消息沒有孰輕孰重，對簡檬來說都是晴天霹靂的大事。簡檬前天還曾和楚懿寧聊天，握手言和，可今天就得知了楚懿寧去世的消息，這樣的落差之下讓他感覺生命是那樣的脆弱，還有同一時分就開始為楚懿寧傷心的善良也深深擾亂了簡檬的內心。在他還沒有從楚懿寧去世的消息中緩回神來的時候，更大的打擊就又毫不憐惜地侵犯了他，讓他即刻從傷悼中抽身出來，就像從寒冬臘月的冰麵上被人用力一推徹底跌進了刺骨寒冷的冬季湖泊。有一段時間，也許是被陶友陣審問的那段時間吧，簡檬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掉靈魂的木偶，說什麼話都沒有人相信的無力感是那樣救不了他。
    盡管經曆了這一切，卻還是可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熟睡，露出像孩子似恬靜的睡顏——這樣令人怦然心動的畫麵，好像定格了一樣。
    這樣一個孩子，出現在誰麵前，誰都會愛上他的，更何況宜炎的內心本來就不堅定，這時候再在無人的屋室下與熟睡的簡檬麵對麵，他更是無法抑製地伸出手輕輕觸了觸簡檬的側臉。
    夢中的簡檬感覺到癢，小嘴裏發出了不舒服的小聲呢喃，嘟嘟嚷囔的，聽不清在說什麼，隻是一緊張手握中性筆的動作就又收緊了一些，往身體這邊微微靠攏了一些。
    宜炎想起了曾經說自己睡覺時喜歡攥緊被角的簡檬。
    簡檬說自己從小睡覺的時候就習慣一隻手攥住東西，因為小時候獨自在一間房間睡覺的緣故而很害怕做惡夢，於是就攥緊被角當作排解不安感的渠道。這類渠道還是很有用的，所以日積月累，簡檬就改不掉睡覺攥被角的習慣了。
    簡檬這樣對宜炎說著話的時候，正恬不知恥地一個勁兒往宜炎懷裏鑽。話說完了，人也睡著了，在宜炎懷裏，卻並沒有攥著被角。當時宜炎很奇怪，奇怪到底是被角取代了情人，還是他取代了被角？
    需要被角趕走不安感的簡檬，需要宜炎溫暖的擁抱伴他入睡的簡檬，此時因為沒什麼能拿來一同入睡的，所以隻好攥著辦公桌上的中性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心疼的情緒難以抑製的強烈，宜炎好想幹脆就這麼抱抱簡檬。
    “唔……”簡檬慢慢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宜炎……”聲音包含著未醒的奶氣，小手也開始不客氣地揉眼睛。
    宜炎握住簡檬揉眼睛的手，把不老實的小手禁錮了起來。
    平時，簡檬不止一次對著鏡子大喊大叫說自己要長眼角細紋了，然後就懊惱得不行，說自己總也改不掉犯困時揉眼睛的壞習慣——這樣的壞習慣會導致眼角加劇細紋。簡檬臭美，最看不慣自己臉上長奇怪的東西了。於是每當發現有細紋產生時，他都會第一時間敷功效不同價格不等的N張眼膜，搞得家裏氛圍緊張，好像不是眼角可能產生細紋了，而是日本已經爆炸了。
    雖然宜炎不大像簡檬那麼興師動眾的在乎幾道小到肉眼看不清的皺紋，但因為簡檬在意，沒辦法隻好處處留心不讓小家夥揉眼睛。
    宜炎一隻手禁錮住了簡檬的細手腕，另一隻本來輕柔觸在簡檬側臉上的手幹脆直接包住了簡檬的一半臉。
    “醒了？送你回家？”宜炎聲音低低地說，為了讓剛剛睡醒的簡檬適應環境。
    “你們不關我了？”距離太近了，簡檬想，這樣近的距離宜炎說話的時候呼吸可以吹到我的臉上。
    “傻瓜，警局方麵隻有12小時的拘審權，現在時間到了，當然不能再關著你了。”宜炎溫柔地捏了捏像麵團一樣嫩嫩的小臉。
    “嗯！”簡檬心裏開心地打小鼓，撒嬌地鑽進宜炎懷裏，“把我送回你家。”
    就好像小羊求著大灰狼把自己帶回洞穴。
    *******
    開車半個多小時回到家，簡檬硬是拉著宜炎的手讓宜炎領進了公寓。現在簡檬心靈脆弱，宜炎對他已經沒策了，隻好是處處讓著，處處疼著。
    進到房間後，宜炎讓簡檬先去客廳看會兒電視。簡檬乖乖去了，宜炎就轉身去了廚房，簡單做了幾份小菜，配米粥，兩人算是解決了晚餐問題。
    晚餐過後，簡檬的手機突然響了。
    手機先前被拘審的警察沒收過，後來是臨下班前幾名警察主動還給宜炎的。
    簡檬的這通電話打了近一個小時，前前後後簡檬這邊就隻是“嗯”“啊”“好”“是”幾個字，乖得不行。
    宜炎知道電話是林川打來的，在就今天的事情給簡檬以處理方法。
    一個小時後，簡檬聽了足足一肚子的經曆教訓，感覺自己充電完畢了，以後可以在應對警察時做到從容不迫了。他又不是小罪犯，何必害怕警察呢？都是今天陶友陣嚇的。
    掛掉電話後，簡檬坐在了臥室床邊邊上。宜炎正在床旁邊的辦公桌上閱讀著什麼，目光沒有從閱讀當中抽出來。
    “哥說公司那邊已經和警方達成共識了，以後我身邊會有警察跟著，必要情況下接受警方傳喚，除了這些就沒什麼了。”
    “嗯，今天組長也是這麼說的。權勢壓得過一切，就連警局也是如此。你們公司總裁背後有黑白兩道做支持，出個麵，幫你贏得個寬大處理不是問題。”
    畢竟簡檬是公司的寵兒，這個時候簡檬出事就是公司出事，是公司的損失，雖然說什麼在新人輩出的時代公司不缺藝人，但公司培育一個有才華的藝人也不是一天兩天容易辦到的事，公司不能因為一項莫須有的罪名就賠掉簡檬這麼個搖錢樹——這方麵，宜炎應該早想到的。如果早些想到今天就不至於和組長硬碰硬了。明明幕後那人會間接替他解決一切麻煩，他明明知道那人重視金錢超過一切。
    簡檬聽宜炎這話好像有些公司內部人員的意思了，怎麼連總裁溝通黑白兩道都清楚呢？
    “你認識我們總裁？”
    辦公桌前，宜炎自如運筆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他幹脆合上了書，轉身，伸手把簡檬拉到了他腿上坐。
    “從白手起家到一手創立起華易國際這麼個大型公司，你家總裁聲名遠播誰人不知啊？”
    宜炎故意在用開玩笑的方式對簡檬說話，然而簡檬早就變聰明伶俐了，聽得出宜炎的話有些奇怪的地方，於是簡檬就仔細想，想宜炎到底瞞了他什麼，為什麼說話奇奇怪怪的？
    “你這話說得怎麼聽起來像在氣不憤？”簡檬雙手勾住宜炎的脖子，貼臉過去嬉皮笑臉地問。
    宜炎沒跟著簡檬一起笑，反而是帶過了話題。
    “沒有，你多心了。”說著，宜炎推了推簡檬，“去洗澡吧。今天一定累了。洗完早點睡。”
    於是，簡檬隻好聽話的懷揣著不解的小心情走去浴室了。
    又一個鍾頭，簡檬把自己洗白白的出浴了。出浴之後小臉嫩得比平時尤勝。等宜炎也從浴室出來，他正好看到爬在床上的簡檬在用冰袋敷臉。今天被陶友陣打過的地方因為沐浴了的原因而更顯得紅腫了。一陣莫名的生氣，宜炎從簡檬手裏拿過了冰袋，卻在敷臉的時候因為內心生氣的緣故而一不小心把冰袋整個貼在了簡檬臉上，搞得簡檬被涼著，大叫了一聲“啊——”，眼淚差點兒被涼出來。
    “啊——還是我來吧，你笨手笨腳的！”
    簡檬跑去床一邊小心翼翼地敷冰袋，眼睛一轉不轉緊盯著危險人物，就怕宜炎再動手給他敷冰袋——手勁兒沒個輕重的壞男人！
    看著簡檬像隻受傷小動物般蜷在床邊邊，宜炎內心被紮了一下。
    “對不起……因為我你才被誤會做嫌疑人的。”
    屋內氛圍一瞬間沉了下來，簡檬扶著冰袋的手無知無覺鬆了。
    不要怪自己……我也有心疼你——簡檬委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