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挽弓射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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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人們說,事情總是有兩麵,要想生活得快樂,就得學會去看好的那一麵。
    哲人的話總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因此平凡人總有排遣不完的苦惱。
    生離苦。死別苦。貧窮苦。病痛苦。相思苦。愛不得苦。種種種種,何時才是盡頭?偏偏苦海無涯,卻怎麼也不甘心就此放手,癡癡糾纏紅塵無休。
    遙望遼闊無際的大海,愁緒莫名。天空中盤旋往複的鳥兒,這樣的恣意、這樣目空一切,引人向往無盡。
    如果真有來世,寧願做一隻鳥。即便生命短暫脆弱,也好過做人日日庸碌自擾、不得寧靜。
    如果有來世,寧願是隻鳥,能夠海闊天空,不受塵世羈繞……
    “公子,風大,當心身體。”鬥篷輕輕落在肩上,厚實而溫暖。不再白衣銀甲的年輕武士,堅毅的臉上有著一絲擔憂。
    “我沒事。”葉其安笑笑,“一點小感冒而已。不過還是回去吧,他們也該回來了。”
    馬兒沿著小路緩緩前行。偶爾路過當地人,掩不住好奇地望來一眼。高頭大馬、外鄉人口音,在這與世無爭的小小漁村,感覺好像是開了越野車來到一個閉塞落後的地方。
    回到借住的老漁民家中,另外三人早已等候在院中。
    “你們回來啦?”葉其安下馬迎上去。
    “公子。”三人齊聲。
    無傷,無戒,無名,還有身後的無塵,就是韋義莊內初見時圍攻察爾斤的黑衣武士。能跟隨在門主身邊,想來在門中應該地位不低。
    “封大夫的確來過左近,不過應在數天前離開了。”穩重的無戒。
    “應是與門中前來報信之人錯過了。”敏感的無塵。
    還有一旁沉默的無傷和牽馬去喂水的無名。
    同行一月,四人卻竟然甘願陪伴在一無是處的她身邊。有時候,古人的價值觀仍舊令她訝異。
    “是啊,”裹緊了鬥篷,“要是有手機就好了……”
    離開無生門已經一月,一路追蹤封青一行的線索,偏偏不知為何,總是錯過。上一次幾乎就要找到,卻因為她一場重感冒耽誤了時間,功虧一簣。
    “幾位公子,”老伯在屋門口喚,濃厚的地方音,得花很大力氣去分辨,“不是還要趕路?天不早了,快些吃飯罷。”
    飯,是“魚全席”。
    剛來時,老伯家中隻有幾條老魚幹。老伯好客,毫不吝嗇將儲備糧食拿出招待。葉其安等人自然不好意思。無名陪著老伯借了鄰人小船出海一天,滿載而歸,才有了兩天來的豐富食物。許久不曾出海,且收獲頗豐,讓老伯皺紋滿布的臉上笑容難消。
    海魚味腥,葉其安病未痊愈,吃了幾口就沒有了食欲,撐了下巴看著吃飽後的無塵四人配合默契地用剩下的時間替老伯挑滿水缸、劈柴、修補房屋頂上破損……
    老伯阻攔不住,隻得站在一旁,樂嗬嗬笑著,眼裏卻是淚光隱隱。
    明初戰亂初定,朱元璋治國嚴苛。像老伯這樣孤身一人,又漸漸老去無法勞作的百姓數不勝數。如今看著四個小夥子將個小小茅屋擠得滿滿,老伯怎能不難過。可惜,他們終究還是要離開,最後老伯仍舊得孤獨無依……
    “公子?”無塵在旁邊輕喚。
    葉其安總算驚覺自己臉上的淚意。趁著別人還沒看見,連忙擦去淚水,感激地笑笑。無塵故意站在了剛好遮住其他人視線的地方。
    幸好,她還有他們四人陪伴度過這段時日。
    太陽升到頭頂。硬塞了些銀兩在老伯蒼老的手掌中,告別老伯出門。暖風陣陣,夾雜著大海的味道迎麵而來。
    “走吧。”葉其安打了個噴嚏,裹緊鬥篷策馬上路,也不管自己這副模樣對不對得起那樣好的天氣。
    沿著海岸線折返往北。
    封青留下的蹤跡透著古怪,半個多月以來,始終在這一帶繞圈子,忽而南,忽而北,像是在追什麼,又像是在逃離什麼。
    希望這一次不要再錯過。
    道路漸漸荒僻。四名衛士提高了警惕,眼光銳利地掃過四周。
    葉其安安心地坐在馬背上,若不是怕摔下來,怕早已經睡著了。
    旁邊的無塵突然欠身拉住了她手上的韁繩。馬兒停住腳步。
    “怎……”
    “噓——”無塵在唇前豎起手指,將葉其安壓低在馬背上,緊緊盯著側前方。
    無傷、無名、無戒已經持弓在手,指尖搭在箭上,警戒著。
    很快,側前方的灌木後轉出三個人來,慌慌張張朝這邊悶頭跑。無傷三人立刻拉滿弓,將葉其安護在中間。羽箭的騰騰殺氣令三人不知所措地站住腳步,仰頭望來。
    如果不是無塵他們的表情太過嚴肅,葉其安幾乎笑場。眼前的三人都做這一帶普通漁民打扮。特別的是,其中一人個子矮小,頂了個亮亮的腦門、頭發在後腦束成髻。另一人金發碧眼,高高大大的鼻子。
    原來是“老外”。
    無塵四人顯然也驚異於來人的別樣外表,不過手中的弓箭卻一絲都沒有移動。
    終於還是三人中最不像“老外”的人先有了動作,抱拳作揖,獻媚地笑著說話。
    閩南語。
    聽浙江話已經是很大的考驗了。
    那人倒很機靈地馬上換了北方口音:“幾位,我們忙著趕路,驚擾了尊駕,還請恕罪。”一邊說,一邊退到路邊。
    無塵四人靜默片刻,終於收回弓箭,望著那三人避讓著走開。
    “居然會在這裏遇到外國人。”葉其安嘻嘻笑著,壓低聲音說。
    “公子知道這些模樣古怪的人?”無名還在扭著頭看。
    葉其安點頭,剛要回答,卻聽見後麵傳來那三個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人情緒激動,聲音很大。
    感謝互聯網、感謝鋪天蓋地的美劇、日劇,雖然不是全部,卻也聽懂了大概。
    “公子?”無塵最先注意到了葉其安越來越凝重的神情。
    葉其安猛地抬起了頭:“別讓他們離開!”
    話音未落,無傷、無戒已經縱馬越出,搭箭拉弓,“鐸、鐸”兩聲,羽箭自那三人頭頂擦過,定在前麵地上。
    金發碧眼那人剛誇張地叫了一聲“MyGod”,無傷、無戒已經來到眼前。
    其餘兩人竟然會武,不過武藝平庸,兩三下敗下陣來,那亮腦門也隻多撐了十招。金發老外像隻跳蚤,驚叫著蹦來蹦去,本來就白的臉更是像塗了白顏料。無傷、無戒將那兩人帶回葉其安身邊時,他跟在後麵,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重複著“野蠻”、“不人道”之類的詞語。
    兩人被丟在葉其安馬前。一人叫著“好漢饒命”,一人用狠毒的眼光盯著葉其安,嘴裏出來的是“八格牙路”。
    實在憋不住,葉其安還是撲哧一聲笑。這一笑,外人看來,這個“頭目”顯然是個笑麵虎,漢語、日語、英語瞬間都停止了。
    正了正色,葉其安望著先前說話的那人:“我們不殺你。不過你得把剛才你們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那人一愣,隨即搖頭:“好漢,我們忙著趕路回家。不知道好漢所指何事?”
    “啊,”葉其安一笑,轉頭看著那金發老外,用英語說了一句“你們的首領是做什麼生意的?”又看向那亮腦門,用日語說了一句“下午好”,心裏卻暗叫“慚愧”。英語好歹是學過的,日語的話,除了剛才這一句,會的不超過個位數。
    那兩人被唬了一跳,神色不定。金發老外似乎想要說什麼,亮腦門冷哼一聲,便有些難堪地閉了嘴。
    葉其安板了臉。無名會意,在那亮腦門身上拂點數下。那人立刻慘叫著在地上不停打滾,似乎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聲音都叫得嘶啞,卻始終不會暈過去。其餘兩人看得麵無人色,冷汗直冒,知道眼前這些人要拿自己性命簡直易如反掌。眼看無名又抬步走過來,先前說話那人立刻告饒交待。
    明朝初建,政府還沒有餘力建設強大海防,常有海盜趁機上岸劫掠百姓。百姓們早已痛苦不堪。這三人看來便是這一帶的海盜。數日前,三人所屬的團夥上岸劫掠離這裏不遠的城鎮,本來滿載而歸的計劃卻被意外出現的人破壞。團夥首領還被迫立下字據,保證再不來犯,才被放回。不過,顯然這首領並未打算遵守諾言,回去後糾結了所有成員,今晨上岸,準備雪恥來了。
    “果然是這樣。”葉其安點點頭。剛才聽那金發老外一直在反對屠殺,日本人卻不以為然。
    觀察著葉其安神色,以為事情有轉機,那人立刻奴相畢露地說起好話奉承葉其安,同時將事情完全撇幹淨,做出純粹被鬼子逼迫的模樣。非但葉其安等人皺眉,金發老外雖然沒大聽懂他在說什麼,也從他語氣神態猜出大半,漸漸一臉鄙夷。
    “你是漢人?”葉其安終於忍不住,喝斷了他。
    那人立刻點頭,連聲說是。
    “既然是漢人,為什麼幫著外國人欺辱同胞?”葉其安聲音變冷,眼中添了怒火。也許強盜可恨、侵略者可恨,可是最可恨的,卻是漢奸!
    那人全身一抖,顯然已經看懂了葉其安的憤怒,不禁心生恐懼,軟癱在地。
    “不好!”葉其安突然想到一事,心頓時慌了。老伯的家不就在通往那城鎮的路上?“無名!押了他們跟來!無塵、無傷、無戒,我們走!”掉轉馬頭,朝著小漁村疾馳而去。
    還在老遠,一陣焦糊的味道已經鑽入鼻中。空中有濃濃的煙霧騰騰。葉其安急紅了眼,更加用力催促馬兒。很快,小漁村已在眼前,卻是火光衝天、慘不忍睹一番景象。近了,才發現焦臭的空氣中夾雜著鮮血的腥味。
    “駕——!”葉其安將眼光從路邊一具屍體上轉回來,怒火蒸騰到鼎盛。
    “救命——!”不遠處一聲女人的驚呼,很快淹沒在男人的淫笑和辱罵中。
    “無塵!”葉其安低喊。人影一晃,身邊的馬背已空。無傷、無戒的羽箭也同時離弦而去。前方隨即傳來陣陣慘叫。
    馬兒馳到跟前,女人已經閉上眼睛。無塵轉身迎上葉其安的視線,凝重神色搖了搖頭。
    地上被羽箭射中的一個強盜還在嗷嗷喊叫。
    葉其安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溢滿殺氣。
    喊叫聲在刀光閃過後終止。
    無塵丟開倭刀縱身上馬,伴隨葉其安身邊。無傷、無戒策馬在前,一路營救盜賊刀下的村民,朝著老伯家奔去。
    到得屋前,入目一片雜亂,屋門緊閉。葉其安心裏發涼,跳下馬來,衝到門邊:“老伯!開門!老伯……”
    房門突然洞開,寒光閃過,直直落向葉其安頭頂。“當”的一聲,卻是無塵趕來以鐵弓架住長劍,隨後與持劍人連對數招,都為對方竟然未被立刻製服一驚。無塵冷哼一聲,腳下展開步法,鐵弓舞動,逼得對方連退兩步。
    一聲喊,屋內又躍出一人,與持劍人並肩而戰。
    被無傷、無戒護在中間的葉其安見到後來那人,心中一動,驚叫出聲:“管離?”
    “安公子?”果然是管離。
    無塵收了鐵弓,退回葉其安身邊。
    屋中有走出幾人,都是相識。王焉——不,應是皇四子燕王朱棣,緊跟其後是那喚作煦兒的男孩和那麵容白淨的年輕人,最後是老漁民。
    “老伯,你沒事!”葉其安看到老漁民,終於吐出一口氣,“太好了!”
    “多虧幾位恩人。”老伯連連道謝,仍舊驚魂未定。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葉其安望著燕王,“你的傷沒事了吧?”
    自出現,燕王一雙眼便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葉其安,臉上神色深沉難測。聽到葉其安問話,也不回答,眼光卻更加複雜。
    “是我多事了。”葉其安朝管離點頭示意,隨後抱拳,“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去哪裏?”燕王終於沉聲問,上前一步,氣勢凜然。
    葉其安微微垂了頭:“殺強盜!”
    “你殺得了麼?”燕王抬眼掠過無塵幾人,然後回到葉其安身上。
    葉其安一震,隨即咬牙:“殺不了也要殺,怎能任由他們欺辱同胞?”還要轉身,手腕卻被牢牢抓住。
    無塵身形一晃,欺到燕王身邊,揮掌逼他放手。管離和那黑衣人立刻攻上。雙方一掌相觸後,又同時退開,各自站在葉其安和燕王身側防備。
    “你幹嗎?”葉其安握著自己發痛的手腕,怒視燕王。
    或許從未有人這樣與他說話,燕王也是微微一愣。這一愣,葉其安已經轉身上馬與無塵等人一同離開。燕王慢慢眯起了雙眼,眼中怒火更盛。
    “管離!費恒!若是她少了一根頭發,便拿命來見我罷。”
    “屬下得令!”兩條人影斜斜自兩旁穿出,頃刻消失。
    那麵容白淨的年輕人走上前一步:“主上?”
    “三保無需多言。”燕王冷冷一笑,“便是死,她也得死於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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