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武林故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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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江園”樓上西北角的一個雅間窗內,站著一個麵容恬靜、略有病態的婦人,靜靜垂頭,望著樓下正門處的人來人往。
    幾位客人正整裝待發。其中一人身上似乎有傷,早早被下屬送入馬車。隨後上車的是個臉色有些慘白的錦衣男童。車夫身著青衣,往日總是親和的麵容,此刻不知為何竟變得嚴肅至極。
    “夫人,可看夠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婦人身後的軟塌臥著一個容貌極為普通的男人,優雅地舉著一塊軟糕送入嘴裏,看上去極為突兀
    窗邊的婦人形色不動,隻從眼底流露出憤恨和急切。
    “窗邊風大,當心受涼,為夫的可要心疼。”男人離開軟塌,悠然走過來,神態極為親密地靠在婦人身側,一同望向樓下,“啊,他們要走啦。果然是心急得很。夫人,為夫的忘了可曾對你說過,昨夜連夜出城的一男一女身邊竟然帶著一隻白虎呢。可真是稀奇。咦,夫人似有話要說?——啊,為夫的忘了,夫人被點了穴,怎說得出話來。嘻嘻。”男人動作輕柔地將婦人抱起移到榻邊坐好。婦人眼中有抗拒,卻連手指都未動一下。“韋義莊出手救人,我偏就藏在他們眼皮底下。夫人說好笑不好笑?”男人撚了一片香糕遞進婦人嘴裏,手指在她下顎施勁,令她吞下,“你明明就在眼前,他們卻隻當陌生人,為夫做的這麵具可還入夫人的眼?”
    男人緩緩走到窗邊,姿態優雅。
    “你的同伴,此刻許在趕往南海的路途中,找尋被人劫持南下的你。山高水長,此去經年。恐怕是很久都不能見麵了。啊,對了,你可知道替你擋刀的那人究竟是誰?”男人轉回身來,眼中輕浮地笑,“那人封土於燕,乃是當今皇上的四子。此次堂堂王爺不惜舍身救你,還有將你從天牢中救出的皇太孫——若你天香國色,或是胸藏經緯也便罷了。到底你身懷何物,令得這許多權高勢重的人如此掛心於你?”
    王焉、王焉,原來其實是燕王,原來是那個創造了明朝輝煌的一代君王。難怪覺得眼熟,難怪覺得麵對他壓力千鈞……
    臉上的麵具擋住了葉其安的表情,隻是雙眼盯著同樣易容了的察爾斤。
    “不過,你卻實在有我求之不得的東西。上天待我不錯,若非燕王被刺,我卻還不能如此輕易將你擄來。”察爾斤滑膩的聲音像蛇一般,絲絲入耳,“‘盤雲步’,原是一本武功秘籍中所載步法。與那秘籍中其餘所載相較,不過林中獨木、海內孤舟。此前宮中一遇,你必已懷恨於我,自然不會甘願將秘籍所在告知。我總算將宮中事務處理妥當,尋了借口離京。一路追蹤,這才知曉原來不過有人傳你步法,秘籍自當在這人手中。你必已發現了罷,那韋義莊武士也是使的盤雲步,不過卻不如你所知曉步法全整,必是有人教授時故意所為。我殺了莊中一人,易容入莊,幾番察探,終於斷定那韋義莊莊主脫不了幹係。韋義莊勢力極大,且短短數月崛起。那莊主必非池中之物。不過,我察爾斤又何曾懼怕過誰。因而那日我便找上那莊主,若是秘籍果真在他手中,奪了回來便是。哼哼,我到中原數年,頭一回吃了癟,幾乎無法脫身。那韋義莊,可比麵上深了無數。你可是在奇怪,以我的武功,居然也會如此狼狽?非但狼狽,實乃生平所遇敵手。不過那秘籍我卻是誌在必得。若是你願助我,得了秘籍,準我半年研讀,半年一至,我必自絕,報你那同伴之仇,決不食言。你可願意?”他眼中凸顯的狂熱和認真在注視葉其安的過程中漸漸消逝,恢複了平常。
    “你若不願,我也不再理會。”瞬間變成了與外貌相符的老實忠厚的模樣,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能看出這個人麵具之下的真實樣貌,“夫人,你先歇息著。待到未時,便隨為夫上路,去會會那韋義莊莊主罷……”
    郊外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不時有熟識的,靠往路邊寒暄。有高頭大馬的武人,也有輕車小轎的富人,或是攜了小童春遊一般風雅的儒士。
    人流中,一輛不起眼的牛車,滿載活雞活鴨,搖搖晃晃前進。牛車上一對夫婦衣著新鮮卻是俗不可耐。尤其那婦人,像是將首飾盒裏的所有家當都戴在了頭上,脂粉濃豔,仍是蓋不住隱隱病態。路人嫌棄味重聒噪,紛紛寧願繞行幾步避開。
    遠遠的,一陣鼓樂喧囂隨風傳來,漸漸可見彩旗飄揚。路邊開始出現統一服裝的衛士,手執刀劍,目光斂和、神情肅穆。空氣中因而添上了一分莊肅。
    再近得一些,一道富貴雅致的大門,左右各是八名白衣銀甲、烏發玉帶的執箭武士。幾名容貌清秀的少年手捧銀盤,簇擁在一黑衣一白衣兩名中年男人身後。
    人流在門前聚集。眾人紛紛拿出精致鑲金名帖。那兩名中年男人接過察看後便放入身後少年所捧銀盤中,隨後將來人迎入門內,引向繁木掩映的重重樓宇。
    還未遞上名帖的人群中突然起了爭執,隨即大打出手,驚得那些不懂武的文人富商麵無人色的逃避,一時亂了場麵。
    打罵聲中,旁人慢慢聽出,拚鬥兩方原來是江湖中的兩個對頭,今日巧合竟湊到一起。仇人相見,自然難以和樂融融。
    眼看已有數人受了殃及池魚之禍,一聲清嘯、兩道人影,一左一右,隻是一招,將那拚鬥雙方卸器點穴,扔出老遠。刀劍武士隨後迎上,將那兩人提了手腳而去。
    “各位,”那白衣中年人拉伸著袍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皺褶,一臉和氣,“韋義莊早有言在先,今日前來諸位,都乃本莊貴客。往日若是有何仇怨都請過了今日再行了斷。否則壞了大事,可別怪本莊無情。嗬嗬,無事,無事,請請請。”
    那黑衣人則麵無表情、一聲不吭走回了原處。
    風吹塵散,轉眼間,迎的迎,進的進,眾人都仿佛遺忘了剛才一段插曲。
    牛車搖搖晃晃,終於來到門前不遠。趕車的男人跳下車,點頭哈腰走上去,朝著黑衣人身邊一個年輕管事遞上一塊黑黝黝的腰牌。那管事將腰牌奉給黑衣中年人過目後,遞還男人。男人急急回到牛車邊,趕了車隨那年輕管事朝著正門左側的小道走去。
    離開正門一段距離後,那年輕管事回頭看看牛車上的婦人。
    “張五,娶老婆了?”好似覺得張五這個濃妝豔抹的媳婦打扮得可笑。
    “嗬嗬,”張五連忙笑笑,“這婆娘身體不好,等養壯了,讓她替我生個兒子。”
    “生個兒子如你一般難看,那可怎麼好?哎,我倒先說,這一車的雞鴨可不許有病的瘟的。今日莊主大喜,若是在這上頭出了事,日後你就斷了來莊上討活路的念頭。”
    張五連聲應著,一麵賭咒發誓。
    進了側門,繞向後莊,每過一段,便有人檢查腰牌,即便都與張五熟識,卻仍是一絲不苟。走了半天,到得廚房儲庫,又有專人驗查貨物,才準入庫。
    下了十來隻雞,已有小廝執了牌來領張五。
    張五一臉忠厚笑容,與幾人都打了招呼,這才扶了婦人,隨著那小廝離開。
    “這位小哥,勞煩你了啊。”一邊走,張五一邊與那小廝搭話。
    “你好福氣。”那小廝也挺和氣,“都誇你的雞鴨好。上頭專門發了話,今日莊主大喜,也讓你入席。”
    張五連連道謝,說了一通恭維的好話。
    腳下是洗得幹幹淨淨的石子路麵,路邊樹木蔥鬱,雖然還隻是初春,卻也是各處繁花朵朵。屋簷廊間張燈結彩,路上仆人管事來來往往,熱鬧卻不喧鬧。
    進得大廳,桌邊幾乎都有人入席,廊柱門窗大大的紅喜字,映得人人春光滿麵。
    小廝領了張五夫婦在偏角僻靜一桌坐下,交待了幾句轉身離去。
    角落偏僻,偏偏能不著聲色地將大廳物景一覽無餘。張五豔羨不已地四處觀望,卻用旁人難以辯析的角度幾不可聞地對著婦人說:“為夫的可是又忘了告訴夫人,今日是那韋義莊莊主的大喜之日,迎娶的乃是蘇州首富之女。據說姿容絕佳、芳華超凡,向有蘇州一絕之稱……”
    娶親嗎?葉其安幾乎有些感謝身邊的察爾斤。他挾製了她的行動,又給她罩上麵具,使她不需要在這幾百人麵前暴露出此刻自己的軟弱一麵。
    娶親嗎?有什麼東西,像隻小蟲子,使勁往她腦子裏麵擠,擠進腦子,再擠進心髒,扯得全身酸痛。想要尖叫,又沒有力氣,好像突然之間對所有的一切都喪失了興趣。不想再看,不想再聽,偏偏怎麼也閉不上眼睛,各種各樣的聲音更加尖銳地鑽進耳朵裏……
    戌時一刻,儐相高喊吉時到的聲音中,一場繁複而精致的古代婚禮徐徐拉開序幕。廳中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廳上首。一抹大紅的修長身影手執同樣豔紅的錦綢踏步而入,錦綢的另一端,是那頭蓋紅綢的婀娜身影。
    眼睜睜看著世界在眼前崩塌的感覺也許就是這個樣吧?
    人群興高采烈的歡呼聲中,她的世界卻在土崩瓦解……
    突然間,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葉其安猛地起身脫困野獸一般衝向那一抹紅色,卻因為行動受製重重跌向地麵,帶翻木凳,發出巨大聲響。近旁數人聞聲轉頭來看。
    不知是湊巧或是聽到異常聲響,那修長的紅色身影微微側身,轉過了臉。雖然隻是一瞬,正在掙紮的葉其安卻安靜了下來,木然任由扮成張五的察爾斤將自己扶起,任由他向周圍人群傳達出自己不當心摔倒的信息。
    封青說,江湖上出了件事,重現江湖的韋義莊,莊主是傳聞幸免於難的上任莊主親子,名叫韋諫……
    那張臉俊雅卓爾,卻不是她所熟識。
    又是易容嗎?
    也好,隻當是別人。隻當是張五的妻子看到一個陌生的被人稱為韋莊主的男人娶親。
    “夫人當心。”察爾斤陰柔的聲音在耳畔環繞,冰涼的手指輕輕扣在她手腕脈門,“攪了莊主喜事,張五日後可做不了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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