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夜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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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擊卻沒有如想象中一般出現。一路到鳳縣,風平浪靜。
    找了路人詢問,一個多月前縣令被人從自家宅院劫出,斬首於荒郊。官府卻並未追究此事,此後數日之間,縣衙換了新主。新官一上任就是一番雷厲風行,整肅吏治、清治行市。原本幾家大戶都受了牽連,入獄的入獄,砍頭的砍頭。積存已久的陋習弊規仿佛一夜之間修整,令人乍舌之餘,不免感歎這場暴風雨本不必來得如此晚。
    不過風雨太猛太大,也會讓人心生罅隙,擔心殃及池魚。縣城上空反而因此像似罩上了厚厚的陰雲。
    坐在臨窗位子,看著窗外街景,葉其安愁眉不展。一雙深沉如潭的眼眸和兩老一小身影不時在眼前交替。憂慮在看到曾經坐落小屋的地方隻剩下一片焦黑狼藉後,成倍增長。不斷埋怨自己,埋怨風卷殘雲般離去的鐵甲騎兵,為何那時沒有好好安頓那一家老小,到底把什麼卷進了那祖孫三人的生活裏?
    韋諫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施施然,一身舊藍更襯得他漫不經心又仿佛精雕細琢。神情仍舊淡漠,全然無視一路驚豔的目光追隨。
    心髒的跳動又不規則了。葉其安趕緊低下了頭,調息寧神,安撫自己那不過是人類在麵對美麗事物時正常的情感反應。
    舊藍身影已經在對麵坐下。
    “為何不吃?”熟悉的低沉男聲。
    木筷啪地掉落在地,葉其安楞楞看著地上的木筷,不知道去撿。
    “不必如此憂心。”修長有力的手拾起木筷輕放桌上,另遞了一雙過來,“快些吃飽上路。”
    “上路?”葉其安終於找回意識,“要去哪裏?”
    “你尋的那家人似已往東投奔遠親去了。”韋諫盛了一碗湯,“還熱著,喝吧。”
    “那就是說……”葉其安眼中漸漸湧上欣喜,接過湯大口喝下,埋頭吃飯。
    韋諫丟了塊肉給藏在桌下的小虎,給自己盛好湯,送到嘴邊慢慢喝下。眼底唇角淡淡笑意。
    飯吃到一半,街上突然吵嚷起來。行人紛紛奔跑躲避,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不一會,飯莊內已經黑壓壓圍滿了官兵。一個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立在一排明晃晃長刀後麵,大聲說道:“本府奉命辦事,閑雜人等若有阻攔公務者,立時拿下!”
    “得令!”官兵們齊聲呼喝。
    飯莊裏主客都麵露驚慌,沒有一個人出聲。韋諫示意葉其安護好小虎,冷然看著眾多官兵,靜觀其變。
    官兵們很快驅走店內其他人。
    葉其安小聲嘟囔:“不會又是來找我的吧?”話剛出口,臉就白了,因為那官袍男人的的確確大步走了過來,望著她還有她懷中的小虎。
    韋諫仍舊安然而坐,隻微微側頭:“你可知道,我立時便可取你性命。”
    那官員腳步一頓,立在原地,片刻後點點頭:“的確知道。”揮手止住身後的長刀,又上前一步,意料之外的,抬手行禮:“陝西監察禦史寧常,奉旨代理鳳縣縣令一職。敢問姑娘可是姓葉?”
    “咦?嗯。”葉其安不由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裝,卻看到懷中醒目的白色毛皮。
    “萬幸葉姑娘安好,寧某恭候多時。”寧常再次拱手,垂首。
    “恭候幹嘛?”葉其安看著周圍氣勢洶洶身著“製服”的一群人,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公安局、警察這一類詞語。
    “奉上命,”寧常抬手向空中恭禮,“若能尋到葉姑娘,即刻護送上京!”
    “上命……是指的——”葉其安看向韋諫——他眼中有同樣的了悟——再回頭看寧常,“是朱允……”
    “死罪!”一聲呼,麵前已經黑壓壓跪倒一片。寧常原本硬朗的臉上也顯出幾分憂懼,“姑娘切記不可直呼太孫名諱,此乃大逆不道……”
    “真是他……”葉其安低下頭,沉思,沒有看到韋諫眼中突如其來的落寞。
    時隔兩月,再次坐上馬車,忍受木製車輪的顛簸。這次的馬車甚至還沒有上次的“高級”。
    已經長出一個半頭,身體粗了一大圈的小虎仍舊睡得仰麵朝天,不時還有鼾聲。這樣下去,很懷疑山林之王將要“進化”成隻豬。
    車窗外看不到韋諫的身影,葉其安覺得不安,明知道他就在馬車周圍,心裏還是不安。這是自和他相遇後第一次睜開眼視線中沒有他,總感到怪怪的。
    有些東西一旦成為習慣,就變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位監察禦史寧常很是禮數周全,每過一縣都要派人來通傳。隨行人員都換了普通衣物,井然有序、辦事效率極高,想象不出小小一個縣城府衙中會有這樣的部眾,後來悄悄問管飯的小廝,才知道這些人都是一月前隨監察禦史寧常一同來的。即便再不懂古代的政務,也隱約覺得小小一個縣城,政府如此關注,似乎有什麼表麵上看不到的東西。
    行程安排得很緊湊,夜晚留宿的地方都是寧常派了人趕在前麵安排好了普通人家宅院,盡量不驚擾當地官府。
    轉眼又是十來天,葉其安已經找到一些方法,使自己適應缺少很多東西的這個時代。甚至連女人最麻煩的事情,也勉強入境隨俗,唯獨熱水澡這一環,始終是心頭刺,尤其跟著一幫粗線條的男人長途跋涉,更是連洗個頭也是奢侈。要不是抱了也許不定哪個時候自己又回到有電有煤氣有太陽能那時代的想法,真想找個有溫泉的地方再也不挪窩了。
    這天,留宿的宅院應該是當地大戶,水榭樓台、廊徊徑深。主人家照舊被要求集中內宅,寧常一行人占據整個前院,不留一個丫鬟小廝,酒水飯食都由隨從準備。
    葉其安被帶到一間香氣盈人的臥室,可能是這家人女眷的住所。床前已經準備好了一桶熱水,水麵上竟然漂浮著豔麗的花瓣。
    收回大老粗這個定語,葉其安霎時覺得寧常一幫人變得可愛起來。
    雙福才十六歲,因為指派來當了跟班,早和葉其安混得熟了,聽見她道謝,連忙笑眯眯地回答:“是那位韋公子特別交待了小的,說以後每晚都要給主子準備熱水。”
    她心裏咯噔一聲就暖了起來,低頭看著熱水發呆。
    雙福捧來一疊花團錦簇的衣物,笑得眼都睜不開:“這家小姐新製的衣服,主子換了吧。”
    葉其安幾乎逃開,連連搖頭:“不要。”
    “主子——”雙福苦了一張臉。
    “太麻煩,不好走路!還是男裝吧。”斜了眼看去,“要不——好雙福,我就穿你的衣服吧?”
    雙福一驚,跳得八丈高,結結巴巴:“那、那怎麼行——小的、小的去問韋公子算了……”火燒了屁股似的逃跑。
    心情很好地關門,脫衣入水,舒服地長歎出聲。
    小虎怕是吃得太飽,早就自覺地跳上了床,窩在錦被上打著嗬欠。要是這床的主人回來在錦被上發現硬長的虎毛,不知會是什麼反應。
    趴在桶沿,半眯了眼,輕輕哼唱起喜歡的英文歌,蒸汽縈繞,一時間,仿佛家中浴室。往常這個時候,父母一定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母親手裏肯定還捧了冰激淩,一邊吃一邊嚷著好冰,父親就拿眼斜她,也許還會接上一句:誰讓你吃了?
    眼淚湧進眼眶。他們會不會找自己找的發了瘋,會不會以為自己已經死掉了。要是自己一直都回不去,他們會不會漸漸就把她忘記了……
    水慢慢冷了。從水裏起來,不知道用什麼擦幹身體,幹脆活用韋諫教的步法跳到床上,用錦被裹緊自己。小虎被壓了尾巴,驚叫一聲跳起,一口咬在她手臂。她又笑又叫地翻手捏住它的鼻子,抱著它打滾,一時虎毛四處飄飛。
    正玩鬧得起勁,小虎突然警覺地盯向門外。幾乎同時,人們預警的呼叫此起彼伏,四周頓時喧鬧起來。小虎爬上窗邊桌台,隔著窗仔細聆聽。
    葉其安迅速地往身上直接套外衣,一邊咒罵這時代缺乏鈕扣拉鏈的服裝。套到一半,房門突然啪地打開,驚訝之餘,隻來得及看見舊藍衣袍的一角,疾風起,房中已經黑暗一片。
    “快些!”韋諫有些惱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自己除了肩膀還露在外麵,別的地方想看也看不到,更何況是他突然闖進來的。忍不住在黑暗中翻個白眼。既然他在門口,倒不必擔心了,反而想把衣服除下,從裏到外重新穿個整齊,可惜黑燈瞎火,隻有兩顆晃動的綠油油的發光球狀體昭示著小虎的位置。
    找不到鞋,赤腳下地,剛摸索兩步就碰到木桌,“啊”字剛出口,手已經被牢牢握住,鼻中聞到熟悉的清新氣息。數天來的不安霎那間消失無蹤。
    被他拉著前行幾步,突然腰上一緊,身體騰空而起,本能地抓住他,腳下已踩到冰涼實地。
    “站穩些,是房梁上。”他低低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心跳如鼓,半天,忽然想起:“啊!小包!”
    他冷哼一聲:“你當真以為那是隻貓不成?”
    “雖然不是貓,但是是小孩子啊。”她不滿地挑眉。
    月亮從雲層後鑽出來。居高臨下看去,就在她剛才呆的房間外不遠的庭院中,數十人鬥在一起,其中十來人臉上蒙了黑巾,空手麵對人數多過己方、手中隻有武器的對手,仍舊攻守自如、不見敗跡。
    隨著身形轉換,葉其安認出兩張熟悉的麵孔。一個是平時禮數周全的監察禦史寧常,另一個,竟然是臉都還沒長開的少年雙福。寧常步伐穩健、雙福輕巧靈活,明顯是自己一方的主力軍。蒙麵人的攻擊也大都針對他們兩人而來。
    雖然寧常不常見到,但雙福每天都在身前身後,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是個身懷武功而且看樣子功夫還挺好的高手,葉其安一時間百味雜陳,說不出話來。
    仿佛覺察到她的情緒波動,韋諫忽地淡然道:“誰會想到小小縣城會有如此高手,那人這番布置倒是用心了。”
    “那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葉其安心裏一頓,抬頭正要說話,韋諫卻將她輕輕推開,大鵬般落下去,加入戰團。他的身影一出現,蒙麵人一方陣形立刻亂了。
    雲層再次遮住月亮,眼前複又一片漆黑。隻有耳邊還聽到打鬥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不知道事態怎樣發展,焦慮感剛剛浮上心頭,一陣風起,身邊突兀的存在感和熟悉的氣息已然傳來。
    “走罷。”韋諫扶住她的腰,將她帶回房。房內已經燭火通明,木桶也不知何時被搬走了。他看著床上花團錦簇的錦被皺了皺眉,轉身出門,“歇息吧,我在外麵。”
    “等等!”葉其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夜裏那麼涼,留在房間吧,就像在山穀裏。”
    他蹙地轉回頭來,眼底似有一簇豔麗光芒閃過。片刻沉默後,仍然邁步,語氣刻意疏離:“歇著吧。”
    門輕輕地合上,恍若隔絕了兩個世界。
    望著僵在空中的手。掌心還留著棉織物的觸感。
    “煩死了!”一頭撲上床,將自己埋在被中。小虎不知從哪裏出來,跳到她身邊,往她頸中亂嗅,被她一把摟住,勒得直喘氣。“小包,還是你好!”她哭聲哭氣,“早知道不出穀了,別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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