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碧水清荷露瀼瀼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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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是天監十六年臘月。
    寒風不時撲麵而來,滿園綠意無存。苦楚的滋味和淚水摻雜在一起,隻有自己知道是什麼滋味。
    作為迎娶湘東王的正妃,雖比不上納太子妃,因為是嫡妻,繁文縟節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要經過皇帝遣使,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告廟等等儀式。對我來說,感覺有座大山壓得我無法呼吸,頭暈目眩。但每每看到母親那殷切而期望的神情,不覺又慨然而歎。母親期望我能出人頭地,改善她在家裏的處境。
    這一天終於來了。我被蒙上了繡工精巧的大紅蓋頭。鳳冠霞帔的重量,加上這個蓋頭,快讓我窒息了。
    “小姐,忍無可忍也要忍。”知我者冰兒也。冰兒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最了解我的心思。“聽喜娘說,蓋頭是從後晉才興起來的,以前的婦女是不用的。可是既然如此,小姐理應隨俗。隻要忍著,一切都會熬過去的。”
    府裏到處披紅掛彩,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聖眷龍恩的喜氣之中,連父親的臉上都出現了久違的笑容。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我這個新娘,對這些卻無動於衷,仿佛這一切和我無關。父親說的什麼話,我暈暈沉沉地,都沒有聽到。
    不知何時,耳邊傳來母親悲酸的聲音,作最後的訓誡:“勉之勉之……”李姨娘的聲音也傳來:“恭聽父母之言”,心裏一陣悲慟。
    我最後看了一眼親手栽種的荷花,那清淡的香味已經慢慢消失,隻剩下片片殘荷,懶懶地耷在即將枯萎的荷葉上……
    “請王妃上車。”喜娘小心翼翼地來請。
    我朱唇未啟,話又咽下,既然選擇了屈服,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了。
    我在眾人的簇擁下,沒有回頭再看哭泣的母親,毅然登上了馬車。車上,新娘的淚水潸潸而下……
    ……
    經曆了車馬勞頓,傀儡一樣被引著進行拜天地、合巹禮等一套必不可少的程序,終於得到了暫時的寧靜。
    我覺得渾身酸痛,真想一頭倒下去。想起臨行前母親的叮嚀,才忍下去。母親叮囑說,我是她全部的指望,我一個人的命關係著全家人的命,不能再任意妄為。出嫁前那天晚上,父親還凶狠地對全家人說,誰要是把我投水的事泄露出去,就要了誰的命。
    此刻,燭搖影動,屋內放置著一個小巧的金質香爐,不時傳來陣陣氤氳,讓人感覺心浮氣躁。紅色的衾褥,紅色的帷帳,紅色的人,整個屋裏一片妖嬈的紅。
    隻剩下我和他。
    還有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
    感覺有什麼東西提到了喉嚨中,這是我生平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呼吸聲也猶在耳邊。
    我踟躇之間,眼前一亮,蓋頭終於被挑開了。
    我麵前出現一個英俊的男人。雖然有一隻眼睛晦暗而無神,但是眉宇之間凝聚了一種天然的王者之氣。他見到我,臉上呈現的是一片驚喜和詫異。
    無形之中有一種壓力隨著他高大的身形移轉而來,感覺呼吸緊迫起來。
    這就是我的夫君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間,他的臉上由驚喜而換成了一份不可捉摸的微笑,這讓我本來就不快的心憑空增添了更多的懊惱。
    我絲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臉上除了新娘的嬌羞,還有一眼就能看出的紅腫的雙眼。
    我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終於說了一句話:“怎麼?我很醜嗎?”
    “醜?沒有。但是覺得你很勞累,路上沒休息好吧?”他的話帶著一種磁性的溫柔,和我想像中的湘東王大相徑庭。
    看到我驚愕的樣子,他啞然失笑了。
    “佩兒,你肯定還沒來得及照鏡子。”他說著,拿了一把鑲著綠玉的銅鏡立在我麵前。
    天!這是我嗎?好憔悴的新娘。一路上淚水和風塵裹在一起,我的妝都花了。雖然冰兒和喜娘不停地為我修補,但還是慘不忍睹。
    “辛苦你了,佩兒。這天公真不做美。”他體貼的語言中隱隱流露出心痛。
    “佩兒”是叫我?我的身子不由地一震。我很驚訝於自己的失控,居然無法讓自己冷若冰霜。
    “怎麼,是不是很冷?”他的聲音仿佛有一股力量,穿透了冰冷的空間,敲擊著我的心髒。
    我遲疑地問到:“你知道了,你不介意?”
    “哦,你是指……”他很詫異。
    “你難道沒有聽說?路上……的風雪。”我不想隱瞞下去。這樣的事在皇室裏肯定會眾說紛紜,引起軒然大波。
    “什麼?你是說……”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因果宿命嗎?難道我真的是不祥之人?”我輕輕問道。抬眼望去,卻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憂。
    “當時,疾風大起,發屋折木③。我聽到的是人們的淒冽的驚呼聲,更可怕的是屋頂的磚瓦都掉了。”那呼嘯的北風,落地的磚瓦聲仿佛化成了遊魂的哀號,讓我心有餘悸,我仍不免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哀愁和驚懼。
    他靜靜地聽,然後沉思了片刻。
    “難道這真是上天在懲罰我?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帷簾已一片雪白。母親曾說,誰家的女兒出嫁碰到這樣天氣,定是天所不容,是不祥之兆。”索性一口氣說個痛快。
    “可憐的佩兒,這不是你的錯!”我感覺自己被他擁在懷裏,我沒有拒絕。
    “也許是我上輩子做錯了,要我今生來受懲罰吧!”感覺自己就象秋天的大雁在淒涼地哀鳴。
    “就為這個自怨自哀,佩兒,太多愁善感了。”他亦無奈。
    “風雨欲來滿城摧……”我喃喃自語。
    “天有不測風雲。這隻不過是時令變化而已。”他搖頭。
    不知何時,淚已墜落。
    他輕輕抹去我的淚痕,“是本王疏忽了,原來是這樣,還以為你不想嫁給本王。”他那一隻眼睛神采奕奕,露出了款款柔情。
    此刻,我雖然勉強擠出了一點兒笑容,心卻動搖了。那一聲聲“佩兒”,融化了我心裏的冰。
    他突然眉毛一挑,半是試探半是疑惑地問道:“真的沒有嫌棄本王?”
    仿佛被人揭穿了內心的秘密,我沒等他說完,立即大聲分辨:“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真是欲蓋彌彰,我發現自己欲辯無詞。
    “怎麼?”他忽然把臉逼近了我,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他那僅有的一隻眼睛裏,仿佛看穿了我,讓我無所遁形,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他抬起我的下巴,那隻眼如清泉一般澈亮無暇,讓人一覽無餘。他嚴肅地看著我說:“聽著,佩兒。本王雖自幼就有傷殘,可除此之外,也是文韜武略,不輸給任何人。”
    “我,我……”伶牙利齒的我囁嚅著,臉紅了。
    他的表情舒緩下來,說:“佩兒,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是一體的,生生死死,不離不棄。記住了,我才是你的天!”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一刻,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我有點進入新娘的狀態了。
    他的手小心翼翼摸著我的臉,象欣賞一個稀世珍品一樣,讓我覺得無所適從。他拿起我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說:“佩兒,我終得找到了你,你是我心裏最珍貴的東西,知道嗎?”
    “我能不能有個條件?”我不甘心就這樣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庸。
    “哦?還有條件?”他詫異地問。
    “恩,”我點點頭,我發現他很久沒用“本王”的自稱了,我的口氣也已經軟了。
    “我不想要什麼,隻能讓你一生一世把我放在你的心裏,”我指了指他的胸,很鄭重地說,“是全部的心。”
    他愣了一下,居然笑了:“王妃,這些要求,本王全部答應了,哈哈哈……”他撫摩著我的秀發,陶醉在其中散發的淡淡的香氣裏,不可自拔。
    “真的可以做到嗎?”覺得自己和平常女人沒什麼兩樣,就這樣一句話,就覺得心頭暖暖的,即使是假的,此刻也覺得滿足了。
    “佩兒,不要擔心,從今以後放心地把你交給我,我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
    又是這聲“佩兒”,我徹底投降了。雖然已經喝過了合巹酒,那酒意依舊唇齒留香,甜而不絕,香而不膩。
    我滿足地閉上了雙眸,一任他細碎輕柔的吻如雨落下。因為一個夫君的承諾讓我滿足了。這算我的海誓山盟吧,我心中暗念著“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熏熏然地靠在他的懷裏。我想,這就是我將要和我共度一生的男人嗎?讓我用整個身心都來愛的夫君嗎?
    床邊是一扇屏風,盛開的荷花中間,兩隻蜻蜓悄然卓立。那荷花栩栩如生,仿佛聞到了那淡淡的清香。
    對麵是一幅字畫。我看清了,是《洛神賦》。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居然在我的新婚洞房裏出現,我的心情莫名的輕鬆了,仿佛卸了一塊巨大的枷鎖,好舒服,好舒服……
    注③:出自南史卷十二列傳第二後妃下:初,妃嫁夕,車至西州,而疾風大起,發屋折木。無何,雪霰交下,帷簾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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