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你說我要不要趁你現在最虛弱的時候，殺了你？”
    這句話他是笑著說的，我坐著沒動，也沒接話，隻透過後視鏡打量後座上的男人。西裝筆挺，領帶打得一絲不苟，銀絲邊眼鏡反射出冰冷的光，如一把絕世寶劍，鋒芒內斂且安靜。乍一看整個兒就是一社會精英，手邊還有個公文包，似乎是剛從談判桌上下來。
    一時間車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像是摻雜著火星。
    沉默也像是把無形的刃，在我和他之間激烈交鋒。
    半晌，我隻吐出五個字：“你可以試試。”
    話音剛落，毫不拖泥帶水，他的指甲刹那間暴漲，不亞於世間任何人造利器。用吹毛斷發形容或許有些誇張，但一招替人開瓢，還是能輕鬆辦到的。
    他已然大變樣的爪子慢慢由後座伸向我的脖子，我還是沒動。盡管濃烈的殺氣讓我皮膚表麵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著危險。
    “為什麼不躲？”他的聲音近在耳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間流動的潮濕氣流。
    “因為沒必要。”我依然氣定神閑，視近在咫尺的刀刃於無物。
    “你這種眼高於頂的傲慢真讓人恨不得殺了你！”說完他便收回了手，指甲也瞬間恢複了原狀。
    我低頭輕笑了一聲道：“傲慢也是需要資本的。陸輝，你有的我都有，而你沒有的，我也有！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你剛剛所做的一切，在我麵前不過是虛張聲勢。”
    方才他的指甲若再前進一厘米，我保證，他現在一定不會再完好無損地坐在這裏。此時此刻，他即便看上去依舊鎮定自若，但我透過車內微弱的光線，還是能清楚看到他腦門上的細汗。
    他沒有再說話，就這麼幹巴巴地瞪著我。其實我很想說，他自以為凶神惡煞瞪著別人時，配上那張與生俱來的秀氣臉蛋，實在沒什麼威脅力，倒不如像平時一般要笑不笑，那樣多少還能讓人覺得深不可測一些。
    “說吧！什麼事要勞動我們的大總管來親自彙報，說完我也好休息，別浪費大家時間！”我不想繼續和他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這人平時看著挺穩重的，但就是在我麵前，總喜歡做些挑釁的事兒，次數多了，難免讓我覺得他有些幼稚。
    可也大概隻有我會覺得他幼稚，全族他最有話語權，將族內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雞毛蒜皮的事情一般他不會來煩我，隻有出了大禍，或者有重大事情需要族長決策時，他才會跑來向我走一個流程。
    其實在他心裏，早就有譜兒該怎麼處理。和他比起來，我這個正牌族長的權威有時候還不如他，但我不計較這麼多，能者多勞，他願意操勞，我也樂得做個甩手掌櫃。
    “城西的一座辦公樓上有穢氣凝聚，這兩天已經發展到了一個不小的規模。若再不處理，受影響的人將越來越多。”當涉及到其本分工作時，他又回複到了一副標準的精英範兒，彙報起來條理清晰，思維縝密，公私分明。這也是我最滿意他的地方。
    “所以？”
    和他比起來，我則顯得漫不經心多了。這是必然的，哪個上司撿到一個這麼能幹的手下，也會像我一樣，少費許多腦細胞。在他提出問題以前，我相信他已經想好了不下三種解決的辦法。對此，我對他一向頗為欣賞。他可以不服我，甚至可以時不時挑戰我，但對銀狼一族，他必然會百分百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一點我從不懷疑，因為有目共睹。
    陸輝低頭斟酌了一會兒，用不是很確定的語氣發表出自己的意見：“我的建議是派族人去看看，適當地控製一下。”
    這樣模棱兩可的態度，對比一向殺伐果斷的他，很是少見。倒讓我有些意外，隨後是深深地不解。
    “嗬，怎麼控製？我們整個族群大部分都是物理戰鬥型，對付這種邪氣類的並不擅長。若發展到最後，這些人精神失常，開始像瘋狗一樣上街咬人了，我們再出手也不遲。更何況那附近不是還有一座教堂嗎？聽說曆任在那座教堂裏工作的神父，收拾這些都是一把好手，不妨給那個新繼任的年輕人一個表現的機會。”
    “可是……聽說…呃…那神父是個……普通人。”陸輝的表情很為難，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將“普通人”這三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
    “什麼意思？”這個結果著實讓我大為一驚。
    “意思就是我沒有從那個青年身上感受到任何神聖之力，一絲都沒有。老神父走得匆忙，我懷疑他還沒來得及將審判之力傳給繼任者。”
    陸輝是純血統的狼人，各項能力在整個銀狼族中能排進前五。他既然說感應不到，那就隻有一個結果，新繼任的神父確實是個徹頭徹尾隻會傳道的凡人。
    除非有什麼特殊的法器，能在陸輝的眼皮底下掩藏一個人的真實力量。這一點我的封印也可以做到，但整個族群一直有人負責監視那座教堂的動態，新繼任的年輕神父我認識，過去我不覺得他有何特別之處，最近也不見他跟什麼可疑的人接觸過。那麼一圈推算下來，陸輝的推測可謂最合情合理。
    “再查！我總覺得老神父去世似乎有些蹊蹺，換個角度查，看看能不能有些新發現。至於城西的穢氣聚集，說起來是那些人咎由自取。暫時靜觀其變吧！這個城市裏，能人異士不止我們一族，用不著我們上趕著去當救世主。”我略作思考，便對陸輝下達了新命令。
    我是銀狼一族這一代的“狼王”，我的職責是帶領族群發展和確保族人的安全。作為首領，我沒有理由讓族人在不擅長的領域涉險。我們平時也都是獨自生活的，隻有在族群出現生死存亡的大事時才會團結在一起。
    “可是……”陸輝有些遲疑，看著我欲言又止。
    “可是我有一半血統是人類，這是你想說的吧？”我很清楚他在猶豫什麼。這一代的“狼王”並非是純血統，還有一半基因來自人類，且這一半人類血統也不是普通人的血脈。具體是什麼，至今連我自己也沒搞清楚。能確定的隻有封印之力正是來自這一半人類血脈，其它的一無所知。
    在人類異能者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大家默認執行，但並非強製性遵守，也可以不遵守，但不遵守的代價不小，沒有人願意去嚐試。
    就是當人類社會出現科學或普通社會力量解決不了的麻煩時，這一部分隱藏在人類社會裏的異能者就必須站出來解決。並且必須做完後不留名，曆史上曾有先例證明，留名對於我們這些“非普通人類”沒有一丁點兒好處。因而在解決麻煩的同時，還要注意隱藏行跡和消滅證據。
    陸輝擔心的正是我若不管不顧，任由城西的穢氣發展，會否破壞規矩？畢竟我和他們不同，我有義務解決人類社會中超自然力量惹出的禍事，而他們純種狼人因為並不屬於人類族群，則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陸輝這人也頗有意思，平時糾結於我不是純血統卻坐上了“狼王”的位置，恨不得千方百計除掉我，弑君奪位不是他做夢都想幹的事嗎？現在怎麼又為我擔心起來了？
    不由好笑地問道：“我要真成了異能者中的公敵，不是正合你心意嗎？命令是我下的，你照做就好，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死活來了？”
    “哼，誰有那閑工夫關心你？我隻是怕到時候你一個人拖累了全族，給銀狼族丟臉罷了。更何況我陸輝要打敗你，用不著借他人之手。”
    “那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的事會自己處理好。且我身在這個位置，自然會盡到一個族長的責任，犧牲掉族長保全整個族群本就是理所應當的。我叫你們靜觀其變，就是防止部分族人貿然衝過去造成無謂的傷亡。這一點你這麼聰明，理當不需要我解釋。”
    我說得雲淡風輕，他卻聽得咬牙切齒，滿臉漲得通紅，卻又找不到反駁我的話語，看得我心裏很是覺得趣味盎然。趁他還沒爆炸之前，衝他揮揮手道：“沒事你就去忙吧！我累了，要休息。”
    血脈的反噬並不是那麼好平息的，到現在，我周身的血管還在隱隱作痛。在他麵前我隻是強撐罷了，以強者為尊的銀狼族裏，族長若在手下麵前不小心露出了脆弱的一麵，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哼！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最後嘀咕了一句，他便乖乖地下車了。我看著他跑遠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胸腹間終於舒暢了不少。
    誰知剛剛抹幹淨嘴角的血漬，他又急匆匆地跑回來了，敲敲我的車窗，倒是把我嚇了一大跳，好在我反應不錯，當即掩飾得很好，應該沒有被他看出多少端倪。
    我沒好氣地放下車窗看著他，意思是又有何貴幹？
    “那酒吧裏的男孩要派人保護嗎？”
    剛才我舍命救人的英勇事跡，想來已經傳到了他這個大總管的耳朵裏，難為他還特意跑回來多問一句，可惜我注定不會領情。
    “不用！我的人我自己會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