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小心腳下——別跑了，小公子……”
    丁點大的娃娃一身水色錦袍，連手帶腳踉踉蹌蹌攀上高階，其後緊隨兩個年輕宮婢，神色慌張伸手撈他，生怕這小家夥一不留神摔著哪裏。前者悶不吭聲使足了吃奶的勁兒往上攀爬，又不時回頭嚷嚷“別碰小爺”，沈桓淩率先一步衝出偏殿，果真見那臭小子灰頭土臉，像是在草泥裏打滾來的。
    “阿鈺！你來這裏做什麼？！”
    沈桓淩這聲震天獅吼當下起了絕妙的震懾作用，在場左右人都被他驚了一跳，包括沈桓良在內。
    喜寶聞聲揚起小臉一看，是自己那位剛認的暴躁父親，即刻腆著臉嬉笑叫道：“父親！阿鈺找你找得好苦啊！”
    聽他叫沈桓淩“父親”，沈桓良心下莫名一驚，片刻思量旋即側過臉問他：“朕早聞你在宮外認了幹兒子，便是這孩子麼？”
    “皇兄莫笑，”沈桓淩年歲方過二十，尚未婚配，被人提起這麼大個“兒子”隻覺羞赧，這才稍作解釋，“這小子調皮搗蛋無所不能，卻也聰穎機靈，隻是苦了他小小年紀便獨自在外乞討流浪，遇上臣弟也是有緣。”
    “父親——！”喜寶熟練抬腳跨過殿前高高的門檻，屁顛屁顛蹦到他麵前，仰臉咧開一口齊整白牙，小嘴巴子肉嘟嘟的，白嫩得像能掐出水來，任憑旁人怎麼看怎麼討喜。
    沈桓淩若有所思輕瞥身側男人，當下正色看向殿外一幹眾人，劍眉緊蹙厲聲問道：“是誰擅作主張，竟敢帶小公子來此地，當本王的話是耳邊風了？！”
    那兩個尾隨而來的宮婢被嚇得隻敢在原地瑟瑟發抖，孰知喜寶大叛徒一個，立馬轉身把兩隻小手舉得賊高，大刺刺指向她們兩個，一並嚷嚷：“就是她們兩個，是她們非要帶我來的！”
    “啊，不是的，王爺明鑒！”其中一人見勢慌忙搖頭擺手，一臉驚嚇道，“是、是小公子哭著鬧著要找您，奴、奴婢不得已才……”
    喜寶日常睜眼說瞎話，沈桓淩早已習慣，但他並無症結於此的意思，便衝二人使了眼色讓其退下。喜寶往偏殿裏偷瞄，眼尖瞥見那桌豐盛的晚餐，粘人精似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右腿，撒嬌賣萌說自己餓了。
    天知道他方才早在蘭太嬪寢宮用了晚膳，這會子竟又嘴饞要吃。
    “好了，不得放肆——”沈桓淩且不予理會，徑直將視線轉向沈桓良，語氣生硬隻命令道，“還不快拜見皇上？”
    “嗯？！”小家夥聽他如是說，倏地一個激靈直勾勾看向沈桓良，一時瞠目結舌隻問，“父親，你說他、他他是——？”
    “什麼他他他，小兔崽子，成天給老子沒大沒小！”沈桓淩見勢氣急，方欲順手揪他耳朵，又忙側目瞥了眼沈桓良，見他一臉和顏悅色，這才寬了心，一收回手，接連兩句隻讓他行跪拜大禮。
    小東西賊精，平日隻知欺軟怕硬，此時見了權傾天下的男人，一把鬆開沈桓淩大腿，轉身三步並兩步上前，隻聽撲通一聲便直直跪在沈桓良跟前。
    “哎呀，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是皇上在此，方才實在多有冒犯，小人罪該萬死，還望皇上恕罪！”他小小的身軀幾盡整個貼在地麵，畢恭畢敬給他行了個大禮，如是說怕還不夠，又扯嗓子拖長奶音大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本眾人還沉浸在沈桓淩對他的嚴聲訓誡中，被他兀地來這麼一嗓子，都憋笑得麵紅耳赤。沈桓良見勢也不免揚唇輕笑，隻叫他起來說話，誰知喜寶保持原狀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石雕。沈桓淩旋即不耐喚他：“阿鈺，沒聽見皇上讓你起身說話麼，還不快謝恩？”
    “父親，”喜寶悶著頭，一對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似是有了奇思妙想一般揚起小臉，天真無邪看著沈桓淩，“他們叫你王爺，那你是皇上什麼人？”他邊說還轉過臉衝沈桓良眨眨眼，像是在求回應。
    “你且聽皇上吩咐，先起來說話。”沈桓淩心知他一腦袋歪主意，便無意回答。
    喜寶乖乖照做，沈桓良見他一臉期待，不禁揚唇，這才耐心解釋：“你父親是朕的親弟弟。”
    “親弟弟？”前者聞言霎時一驚，隻瞠目結舌片刻便道，“那我也要稱皇上是父親嗎？”
    嗯？
    倆兄弟怕是自己聽錯，皆麵麵相覷，尤其是沈桓淩的神情甚為震驚，當下撂食指點了臭小子一記，又不悅輕嗬：“胡說什麼？！皇上是九五之尊，你我皆是臣子，臣怎可僭附聖威叫父親？我看你是糊塗了吧！”
    “可我喚娘親的姐姐姨娘，娘親是娘，姨娘也是娘；你是我父親，那父親的哥哥不也是父親麼？”
    “這——！！謬論！”沈桓淩聞言一時語塞，心下莫名一陣無名火隻問，“你哪裏來的娘親，又何來的姨娘？我看你是越發放肆，如今不學無術，竟隻學會頂嘴了！”
    “我有娘親！我有娘親，有的有的，我有的！我也有姨娘，阿陌姨娘，她是我姨娘！”小家夥平日臉皮厚得要死，任憑沈桓淩如何訓誡都不予理會，是我行我素慣了。隻是此番較真起來，竟委屈得兩眼通紅，不消片刻，那剔透淚珠便一顆顆從眼眶裏掉了出來，順著紅撲撲的臉蛋往下淌，可把沈桓淩驚得語無倫次，不知該說，隻把目光轉向沈桓良求助。
    後者俯首盯這娃娃靜默半晌，見他哭得稀裏嘩啦，一把鼻涕一把淚也怪可憐，竟不可抑製失聲一陣朗笑，又不住搖首，遂無奈屈膝蹲在小娃娃跟前好聲安慰：“乖，不哭，朕知道你有娘親也有姨娘，是你父親說錯了話，朕屆時好好訓誡他給你出氣，好不好？來，不哭，咱們吃肉去，不帶你父親可好？”
    不等小娃娃回應，沈桓淩早將他一把抱起，回頭衝沈桓淩使了個眼色，便自顧向偏殿裏走。喜寶邊哭邊揉兩眼，揉紅了看著更楚楚可憐了。
    “皇兄……”
    “玄昊啊玄昊，你這個兒子，小小年紀人精兒似的，朕很是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