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娉月領著鄭逍去了別處，屋裏彌漫一股濃重的檀香，乍一聞幾近惡臭。前者先是滿含倦意地寒暄了幾句，等鄭逍減了生疏，才詢問她遠嫁心得，又囑咐了些注意事宜。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講得還算和睦，隻是前者對皇後的死隻字不提，沉默了片刻便聲線不穩地開口道：“你姐夫……你姐夫……他要……”鄭逍兩手被她緊緊桎梏，對方好像在忍耐極大的悲痛，才講幾個字就泣不成聲了。
    她知道李娉月嫁了個邊疆將軍，那邊環境極其惡劣，不少土匪強盜敵寇對境內虎視眈眈，如今見她悲傷成這樣，指不定是那個將軍英勇殺敵，為國捐軀了。
    “大姐，”對方喪母之際又喪偶，難怪像斷了線的風箏哭得肝腸寸斷，鄭逍覺得是有很大必要去安慰她了，“大姐節哀，姐夫他——”
    “他竟要納一個軍妓！”李娉月哭著哭著又突然猛地抬頭怒叫道，“隻是個軍妓！他竟然要納一個肮髒下賤的軍妓為妾！我……我……”鄭逍看不到她什麼神情，隻聽她憤怒哀嚎兩聲又斷斷續續抽噎起來，隨後整個身體軟弱無力地往下滑落。鄭逍矮身扶住她，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對方那歇斯底裏幾近瘋狂的情緒，好像下一秒她會跪在自己麵前活活哭死。
    “十年，十年了……我十六歲奉旨下嫁與他……在最美的年華……隨他駐守邊關十年了……那種艱苦嚴寒，那種風餐露宿的日子……我毫無怨言可是——”李娉月突然義憤填膺地頓住，極其困難地調整呼吸，然後接道，“可是他做什麼了，他竟迷上一個下作卑賤的軍妓……當初說什麼天荒地老海誓山盟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嗬嗬……都是假的……”
    “大姐，”鄭逍不曾想，剛見麵就目睹一場，晚八點檔狗血劇裏出現的橋段，想來對方是可憐，便應景將李娉月扶至長椅。後者全身癱軟依在她肩上啜泣，她整理了思緒滿懷無奈地開口，“此事著實令人憤慨，也棘手的很……隻是……隻是眼下皇後娘娘殯天，還是暫且將姐夫那事延後再談，待好生送走皇後娘娘，大家定當助大姐一臂之力，極力勸阻姐夫。”
    “不會的，不會的……沒有人能幫我的……也沒有人願意幫我……他們都不管了……”李娉月已而收住眼淚，開始趴在鄭逍肩頭喃喃自語，“他們都是涼薄之人，都冷漠自私，隻會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除了大哥，沒有人會幫我……就連父皇，父皇也疲乏得很……娉堯……這段孽緣，想必是大限將至了……”
    鄭逍抬手摸索到李娉月的臉頰，隻覺觸手一片濕潤，不由心生憐憫。隻是她不能理解，生養自己的女人就這麼死了，她怎麼心心念念的都是丈夫小三，哭得死去活來也是為了丈夫小三——事發突然，她始終想不通，不久前魏後還活生生站在麵前笑若春風，怎麼說病死就病死了。
    “堯妹……”李娉月忽然輕輕喊了她一聲，然後像是要揭開隱藏很久的秘密那樣頓了頓聲，隨後幽幽開口道，“那軍妓……她是……是妖精……我親眼所見……她……她是披著人皮麵具的……怪物……”
    “你不知道的，堯妹……”李娉月聲線漸穩，思緒像是清晰起來，“我回宮那天，將軍帶她回宮……是夜我與大哥為母後守靈……其間出恭路過奉化台，見裏麵無故有亮光，一時好奇便湊近了看——我親眼看見……親眼看見她——”
    鄭逍這廂還沒來得及跳轉思緒，便聽門口有人朝屋裏厲聲道：“又在倒什麼苦水，大家都在前殿等著，還不快去！”
    青年金聲玉振頗有咄咄氣勢，鄭逍抬頭便見房門外一人負手側立。此人身姿頎長，提拔偉岸，身著錦繡長袍，頭頂金冠，一副位高權重不可一世的模樣。李娉月是皇室長女，連太子都得禮讓她三分，能對她這樣大呼小叫的男人，恐怕也隻有李娉堯那個將軍姐夫了。
    在鄭逍的認知當中，男人娶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是要修身修德對女方馬首是瞻的，像這樣對老婆氣勢洶洶語氣凶惡的駙馬，還真夠倒三觀的。當然，她沒必要操這閑心，現在的她能夠做好自己明哲保身已經很不錯了。
    整個家族齊聚一堂，接下來的儀式也順理成章地完成，隻是皇後的遺體還需在宮中停放三日再下葬。
    鄭逍把李娉月的話琢磨了一陣，思忖不論是她姐夫納妾還是那軍妓有問題，她都無力改變局麵。以她現在的立場，事情早已超出她的幹涉範疇，不多時日她還得回到雍國國土，這個節骨眼惹火上身實在不合她的一貫作風。
    晚上鄭逍剛洗洗上床準備歇歇，門口便有侍女通報。
    “堯妹……”
    鄭逍眉毛一抬，循聲望去隻道：“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