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獨在異鄉為異客 七、宮廷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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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逍一如既往地獨守空房,又百無聊賴地度過兩天後,她才明白,沈二殿那句“去歇著吧”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玄青宮莫名其妙來了位字畫先生,負責每天教她寫字作畫。此人長得年輕清俊,言行舉止卻老成持重,就像現在這樣。
“……天有三寶,三光為寶,日月星;地有三寶,三柔為寶,水火風;人有三寶,三品為寶,精氣神——此謂‘精滿、氣足、神旺’……”男子音色清亮,倒是有幾分播音主持的特質,隻是麵部表情單一,始終一副撲克臉,像是別人欠他幾百萬似的。
趁對方伏案寫字,鄭逍抬眼仔細打量麵前這張剛毅挺拔的側臉。她認為穿越到這裏的唯一好處就是,能近距離接觸到很多美男子——就好像,上帝把她之前缺欠的桃花運一股腦賜給她似的,異性緣直接蹭蹭往上飆。
鄭逍情不自禁提起嘴角,被男子看個正著。
“公主,”對方神情嚴肅,眉頭能夾死蒼蠅,“何事可笑?”
此人姓趙,名作子勰,鄭逍姑且稱他“趙先生”。
“趙先生,”她神情一斂,轉而正襟危坐反問,“所謂師者,當以循循善誘為本,悅色和顏示人。本宮百思不得其解,趙先生相見伊始便一副冷臉,不知本宮何處多有得罪?”
趙子勰本就不喜言笑,他所教諸多學生當中,還無人提出如此質疑,聞言隻神色一滯,當下臉紅脖子粗,瞪圓雙眼張口欲言卻半天蹦不出一個字。
“先生勿惱,”鄭逍悠然莞爾,“本宮所言並無半點指責之意,隻是順勢隨口一問罷了。”
趙子勰麵色漸緩,卻還是那副撲克臉冷哼道:“所謂君子相投,氣不合而相棄,公主若是一點即通,在下自然省心。”
“嗯,”前者正兒八經點頭,“先生所言極是,可見本宮確實愚鈍——”鄭逍話鋒一轉,“隻是,方才幾次三番詢問先生,本宮練習字畫究竟所為何事,先生何故避而不談?”
“在下說了,”趙子勰不耐道,“這是二殿下的意思,在下隻是順意而為,其中緣由在下實在不知。再者,此事於公主自然百利而無一害,與其追根問底,不如早日學成,在下也算不辱使命才是。”
她當然知道是沈桓修指使,但就這樣漫無目的習字畫,她也著實憋得慌。況且麵前這位趙先森講課實在了無生趣,倘若換個生動多樣的方式,興許她能提起半點興趣。
“這……”念及此處,鄭逍不禁輕笑,“早日學成之說,恕本宮不敢苟同,”她轉而高深莫測道,“有道是‘徐行尚開,速進則闔’,凡事講究穩中求勝,先生如若講究速成法則,恐怕難操勝券。”話間,她特意抬高嗓門讓屋內外幾處侍女聽見,這些人被調來她身邊,自然別有用途。
趙子勰才思敏捷,不難聽出言外之意,見對方一臉笑得意味深長,方知其頗有指桑罵槐之勢,當下蹙眉轉移話題:“心不靜,必氣不和。公主雜念太多,既在此練習字畫,便應心無旁騖,於己於彼都是好的。”
對他直截了當的警示,鄭逍欣然接受,也沒有再強詞奪理。而趙子勰也像是稍微聽取她的建議,神色語氣較之方才也緩和了許多。隻是前者實在悟性不高,整個下午都花在練字上,半點長進也沒有。
“策須仰策而收,勒不得臥其筆,須筆鋒先行。倘若公主下手不知輕重,縱使在下講個十天半月,也不得其效。”趙子勰看著滿紙扭曲爬行的字體,實在無力吐槽,當下搖首輕歎,惹得鄭逍一陣迷茫尷尬。
其實她不得要領的關鍵,在於對方一直使用專業術語進行講解。就像菜市場討價還價的時候,對小學沒畢業的買菜大媽分析函數曲線,簡直一個驢頭,一個馬嘴。可反之,她又不敢瞎問,唯恐暴露太多問題,招來質疑。要知道,這項活動的始作俑者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趙先生,”鄭逍放下筆,興致蔫蔫苦笑道,“學生實在不才,辜負殿下和先生一片苦心,既然不是這塊料,學生還是好生歇著,不再折騰的好。”
雖然趙子勰也認為她笨拙,但遇到這種學生,若索性放棄也是枉為人師
因而聽她這話,當即駁回:“公主此言差矣,若說天資,確有高下之分,隻是練習字畫講究持之以恒。方才公主也說,此事欲速則不達,若不秉持堅忍剛毅之態,如何成事?”
“學生也就這樣了,”鄭逍輕歎口氣,朝後一倚道,“一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先生,罷了,你且回去吧。”
然後趙子勰真的回去了。
鄭逍沒精打采躺床上挺屍,到了晚飯點,又爬起來吃了頓美餐,溜了圈院子消食,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午後,鄭逍剛梳妝整齊要去蕭氏那裏,趙先森又來了,肩上掛著個小布包,鼓鼓的不知塞了什麼。
還是那張撲克臉,隻是換了套水色長衫,顯得清新活潑了些。
對方淡淡掃了她一眼,放下布包道:“公主這幾日不必去貴妃宮裏請安,隻需刻苦練字方可。”
“哦,”鄭逍拉開座椅挑眉,“殿下的意思?”
趙子勰沒答話,算是默認。他從布袋裏掏出好幾個奇形怪狀的木製品,一一握在手心掂量,像是在做什麼測試工作。
鄭逍湊近些,剛用眼神詢問,便聽他解說道:“這是筆棱,在下在城南巡塢街偶遇商販,見這物件稀罕,就買了十來個,供學生練習字畫所用。”
“筆——棱?”聽者一個激靈,旋即瞪大雙眼,忙拿起一個仔細打量。這東西該是用某種香木製成,輕揮之際,有芬芳撲鼻而至,中有插筆小孔,大小不一,也是根據筆的粗細打磨而成——這竟是傳說中的“握筆器”——
不科學……
這種現代化技術演變的成果,出現在當下時代背景,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這東西……先生可是頭一回見?”
趙子勰莫名其妙瞥她一眼:“難道公主不是頭一回見?”
鄭逍默然,剛暗中盤算,便聽對方接道:“公主挑件順手的,每日練習,長期以往字跡自然大有長進。”
“先生深悉學生不才,確實費心,”她一手摩挲其中一件,一手執筆漫不經心問,“不知方才所說那商販,言行可有異常?”
趙子勰搖頭:“隻是街邊小販,大多自賣自誇,若說異常——”他偏頭像是回憶,接著麵無表情敘述道,“此人相貌清俊,衣著質樸,左右聲稱此物僅售予有緣人,且由買方定價,倒不像嗜財之輩。”
“哦?”任何商業活動打起緣分的旗號,無非都是噱頭,鄭逍撇嘴輕笑。如果不為錢財,何不闊手相贈——再者此物又由買方定價,勢必從某個程度上博得消費者青睞,售賣手段可謂睿智。
“如此看來,先生便是這有緣人了,”她笑得一臉意味深長,觀測那筆棱使用之法,繼而將毛筆安置其中,順手寫了“囧”字隻道,“果然是神器,上手輕便舒適,手感較之以往豐盈許多,您看我這筆跡可是穩健剛勁了?”
趙子勰冷冷一瞥,麵不改色搖頭:“握筆之器隻有輔助功用,在下雖不識此字,卻見其筆順遊離不成一體,落筆又缺少勢氣,好字絕非一朝一夕練成,想必公主還是多加研習為妙。”
大概是摸清楚這人一絲不苟潑涼水的套路,鄭逍不以為意點頭,卻暗地打起小算盤。這堂課是教“挪讓”,大概是指組成字的各部分點畫之間彼此相讓,又互相呼應,使筆畫多的字不顯得密集,筆畫少的字不顯得疏空……之類——趙子勰親身示範了幾遍,鄭逍左右不得要領,隻覺這手不是自己的,像是比用鼠標寫字還困難。
前後兩個多時辰,她做的最多的事,大概就是吃了。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個叫瑤妝的侍女隔三差五給她送水果點心來,害得她不能集中精神學習。雖然趙先森板著臉說教了兩次,但也防備不及,好幾次發現對方伺機偷吃,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簡直有辱堂堂皇子妃身份。
“公主,”青年無法這樣縱容下去,趁機逮了個現行蹙眉道,“在下見您不時吃喝已久,卻是無心研習,如此下去,隻怕難以提升。”
鄭逍嘴裏還有東西,不慌不忙吞進肚裏,轉而若無其事笑道:“學生明白先生的意思,隻是送來的食物放著不吃,難免被誤解成不合胃口,萬一屆時被撤走扔了豈不浪費?”
“此話難免牽強,”趙子勰一本正經回她,“侍者職責在於悅人,倘若公主摒棄雜念聚精會神學習,於其中樂得自在,侍者也不便打擾。退一步言之,縱是美食在側,公主念及情理也不應大受其惑,於在下而言,未免也是失敬了。”
“好吧,既然先生如是說,”鄭逍不以為意撇嘴,把果盤推向對方似笑非笑道,“不如先生和學生一起享用這些果實,想必先生也是垂涎已久了?”
趙子勰聞言當下大窘,像是被她這冷不丁無厘頭的應答嚇得不輕,立馬瞪圓雙目張口方欲駁回,便聽門口傳來朗笑。
“所謂民以食為天,先生若是垂涎果實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公主若要共享,少說也應帶上為夫,此時恰逢夕食之際,今日的學習便到此為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