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蟬篇下
    （三）
    她出了太師府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
    好像走了許多個日日夜夜，沒吃飯，也沒喝水。
    她隻是沒有目的地行走著，卻又好像被什麼東西指引著。她離府這麼久了，董卓竟然沒有派人找她，而路遇那麼多人，也都是沒有看見她一般地自顧自地走著。
    她曾想找人問一問路，因為她似乎走的太遠了，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理她。她又再一次感到有些奇怪，隻是這一路上她大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再想一想吧，或許是忽略了什麼。
    那夜之後，她隨著幽州城逃難的人群，輾轉去了很多地方，身世浮沉，總是不由自主。幸而顛沛流離一載之後，她在十四歲那年，被司徒王允收養了。
    一個安穩的居所，曾經是她做夢也不敢奢求的。她像飛上枝頭的鳳凰，從塵埃中被救贖。
    她的養父待她很好，她很感激，卻能明白那不是所謂的親情。
    自從被收養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將會是一顆棋子，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顆棋子。
    夜裏，捧著錦衾躺在軟塌上的感覺很不真實，再多的被褥也不及那一夜的布衣溫暖。她時常想起他當初說的話，可惜那時的他不是一位將軍，給她一個安穩的居所，也不過是一句空言。
    王允找琴師教她撫琴，找畫師教她作畫，找先生教她讀書寫字。她穿上了錦繡羅裳，麵對銅鏡裏白淨姣好的麵容時，她也會驚歎於自己的美貌。
    她脫胎換骨，從流落街頭的小丫頭，變成了才情兼備的曼妙美人。
    教書先生來的第一天，她苦思冥想，趁著養父不注意，憑借模糊記憶在宣紙上畫出了那一晚在他腰牌上看到的一個字，拿著去請教先生，先生告訴她，那個字是“奉”。
    十六歲那年，她被養父作為一顆棋子，送到了董卓身邊。她沒有感到意外，甚至覺得這個位置，對得起她將要背負的命運。她順從地答應了，無關恩情，隻是認了宿命。
    十六歲那年？她停下了腳步。
    她思緒頓了頓，抬起頭來，麵前的城樓上赫然寫著“白門樓”三個大字。
    樓上懸著一個人的屍首，她站在樓下，隻覺逆著光，看不清那人的麵容。
    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感到了強烈的不安，不由自主得想要走的更近些。
    在董卓和呂布身邊的日子，無疑是煎熬的。他們都拜倒在她的美色之下，對她很是憐惜。可是她沒有真的愛上過誰，她的心裏始終想著那個人，從沒忘記過。
    當她知道呂布字“奉先”時，也曾想過，他會不會就是當初那個贈她布衣的人，但每每這樣的思緒出現她都會及時遏製，她告訴自己，不會的，當初那個人絕不會是現在這個舉世無雙的將軍，絕不會是她的敵對，也許他早已戰死沙場了，畢竟古來征戰幾人還。
    她走近了，走到門樓下，忽然，一塊腰牌從懸掛的屍體上掉了下來，落在她的腳邊。她的心猛地一震，幾乎停止了跳動。她顫抖著，蹲下來，緩緩拾起腰牌，上麵的字清晰地映入眼簾——奉先。
    她睜大了眼睛，輕輕摩挲著，這就是那塊腰牌。
    那一晚的記憶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連同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的腦海中。
    原來，她已經死了。
    也已經知道，呂布就是當初那個無名小卒。
    美人計，不能再成功了。
    呂布為了她與董卓反目，最後殺死了董卓。他帶著她出逃，而後被曹操所擒。
    曹操下令，白門樓下，絞死呂布。
    那日，他求了一個機會，要與她告別。
    他說：“對不起，如今我成了一位將軍了，卻還是保護不了你。”
    那一刻，仿佛時間都靜止了。她愣愣地望著他，淚水毫無征兆地溢出眼眶。
    “‘奉’，奉先，我一直以為隻是一個巧合，我從未想過真的是你。”她嗚咽著，幾乎站不穩。
    他笑了，有些無奈的笑，那笑轉瞬即逝，徒留幾許淒涼。
    他臨刑的那一日，她自刎而亡。
    其實死，也不算太痛苦。
    。。。。。。
    回過神來，她仍拿著腰牌愣在原地。
    “阿禪。。。。。。”身後有人在喚她。
    她回首，看到了他。此時，他不再是身著鎧甲的將軍，隻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普通士卒。
    他不再是世人敬仰的無雙神話，他隻是她一個人奉先。
    “為何不早告訴我？你是何時認出我的？”她看著他，眼中盈滿了淚水。
    “其實，後來第一次在司徒府上見你，我就覺得你應當是當初那個小丫頭。我想和你說一說那晚的事，隻是你卻好像不認得我了。”
    他牽住她的手。
    “再後來，我便知道了，你來到我身邊，不過是一個計謀。”
    他輕聲笑著，溫柔地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將她擁在懷裏。
    “我一直在等，想等到什麼時候，我的勢力足夠大了，就能好好保護你，等到那時再同你說，兌現當時的諾言，”他揉著她稍顯雜亂的發絲，低聲道，“隻是沒想到，等著等著，就等到了盡頭。”
    她埋首在他的胸前，囁嚅道：“奉先，我們回家罷。”
    他笑著點了點頭，柔聲答應了。
    熹微的晨光中，他們的身影依偎著，漸行漸遠，慢慢消散在了目所不及的荒野裏。
    不必惶惶不可終日，不必身受枷鎖。
    生前的動蕩和不安都化作了泡影，和曾經美好的希冀一起，變成了風，變成了雨。
    終於，他們都不用再繼續漂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