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安本著一顆流落街頭也要湊個熱鬧的好奇心朝著人聲嘈雜的方向望了過去。
    隻見擁擠的街道上，一列官兵正在粗暴地推搡著沿街擺攤的百姓，他們拿著手裏的長棍吆喝著，人群畏縮著朝四下散去。
    她湊到兩位看上去一臉了然的婦女身邊，裝作漫不經心地東瞧瞧，西看看。
    婦女微小但充滿激情的聲音，透過官兵們驅趕人群的咋呼，傳到她的耳朵裏，聽得出來那極力克製了還是洋溢著的興奮。
    “欸！你瞧瞧這陣仗！”
    “一定是林將軍！除了林將軍還有哪個能配得如此排場！”
    “林將軍可是當今聖上的堂弟，自然氣派。。。。。。”
    林將軍？皇帝的堂弟。。。。。。
    她垂首，摸了摸下巴，聽起來來頭不小啊，隻不過是打這處路過，就有十來個官兵替他開道，皇族血脈，果真到哪都是非比尋常。
    再抬頭看向那處時，一個身著玄色窄袖勁裝，，騎著健碩黑馬的高大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隔著人群瞧去，那人麵目俊朗，器宇軒昂，胯下的黑馬渾身沒有一根雜毛，蹄子強勁有力地登著地，他牽著韁繩的手腕骨節分明，玄色的衣袍中低調地埋著金線，彰顯他的沉穩尊貴。
    細看那人眉目，愈發覺得英氣逼人。錦安直勾勾地盯著他，莫名的情愫開始在心底蠢蠢欲動。
    許是感受到了來自人群當中那道格外灼烈的目光，馬上的人也垂首朝她的方向看來。
    細微詫異從他的眼底一閃而過，然隻一眨眼，那人便回過首，仍是一副高傲尊貴的模樣。
    他騎著高大的駿馬自她身邊走過，她的視線追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模糊在更遠的人群中。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回過神來時，人群都散去了，隻有一隻可憐的小雞仔被落在了她的腳邊。
    “誒喲誒喲，”她蹲下身子抱起那隻“嚶嚶”直叫的小雞仔，“是誰把你落在這兒了，小可憐。”
    她用手指輕輕地蹭著雞崽子頭頂蓬鬆的絨毛，心裏說不出的舒坦。
    方才那位林將軍，竟有幾分眼熟，莫非他們曾認得？
    吃不準。
    但凡富貴顯赫的皇族血脈都與天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保不準他就是哪位謫仙也不好說。
    這麼一想，果真人比人，氣死人。人家縱使真是被貶下凡也要高她好幾等，委實叫人難以接受。
    錦安蹭著手心裏的雞崽子，壓抑好心底的悲傷，轉身打算再逛一逛市集。
    永安街不算太長，熱鬧卻是絲毫不少。有江湖藝人胸口碎大石這種經典表演，也有戲曲班子老戲新唱。瓜果攤子上不僅有本地土產，更有西域傳來的珍品，饒是她這種天上來的，也鮮有見過。這麼一逛，她竟逛出種落差來，愈發覺得自己這千兒八百年的仙官當出了種頭發長見識短的意味。
    她揣著小雞仔，從街東頭逛到街西頭，複又折回，如此往返，竟總能發現新花樣。
    驀然，她停下了腳步。
    熟悉的氣息先一步飄到了她的鼻端。
    熙熙攘攘的人群那頭，立著那樣一個人，白衣翩翩，風華絕代，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隻需一眼，便會明白，他絕不屬於這俗世。
    他的衣袂在殘陽裏閃著細微的光暈，他的眉目是一片遙不可及的煙雲。
    她定定地杵在那兒，恍惚在等著這人走到她的麵前。
    她好像見過這人，又好像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他像雨後的遠山，空穀絕響，恍如夢境往來。
    在今天這個被貶下凡的日子裏，上天竟安排她連著遇到了兩個美男，一個比一個美不說，還都有幾分眼熟。
    她捧著雞崽子陷入沉思，眼睛還一瞬不瞬地盯著走過來的人。
    他像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少年，卻有著與超乎尋常的，穩重而威儀的氣質。
    人群中議論聲越發熱烈，眾人的目光像是長在了他的身上。
    辰澤緩緩停在了她的麵前，悠悠眼波，終於沉靜下來。
    有些話，時候未到，便說不得。
    錦安收斂了下露骨的目光，故作鎮定地咳了幾嗓子。這人看她許久，似是認得她，可她現在腦子空空，仿佛那一覺睡得她失了憶一般，想要蒙混過關，估計很難辦。
    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哪知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開始小鹿亂撞。
    冷靜！要冷靜！切不可被美色蒙蔽了雙眼！
    “嗬，嗬嗬，”她將小雞仔揣入袖兜，畢恭畢敬地彎下腰揖了揖，尷尬而不失禮貌擺出笑臉，“閣下可是認得我？”
    他微微頷首。
    “這位，這位閣下，不知閣下曾經高就何門，說來慚愧，在下本是廣儀神君門下小仙，這番被謫下凡，好似丟了些許記憶一般，若忘了閣下，還望包涵。”
    她恭敬疏遠的語氣鑽入他的耳蝸，難隱一抹苦笑。
    他學著她，也畢恭畢敬地彎下腰，揖一揖，笑到：“在下辰澤，也拜就於廣儀神君門下，說來與你算是同門故交。”
    “竟是同門嗎，甚巧，閣下如今是來這凡間轉一轉？還是也同在下一般。。。。。。”
    “轉一轉。”
    錦安遂笑逐顏開，忙不迭道：“既然如此，甚好，在下有件小事相托。”
    辰澤淡然含笑，“請講。”
    “鄙人不才，從前替廣儀神君照料百草園，裏頭有株芍藥我甚是喜歡，每日澆水都不忘替它多淋上半桶，需知那芍藥挑的很，隻得用碎湖源頭的裂泉水澆灌，我照料它花費不少功夫，若是閣下平日得閑，還請替我照看一二，縱使疲於澆灌，偶爾除一除周遭雜草也是好的，你也知我。。。。。。”
    錦安絮叨個不停，麵前的人卻沉默不語。
    良久才道。
    “其實在下便是那芍藥。”
    果真一語驚死夢中人！她朝著自己的人中一陣猛掐，總算未能昏死過去。
    ――――――――――――――
    恍恍惚惚地進了家酒樓，恍恍惚惚地點了幾個好菜，複又恍恍惚惚地吃完，再恍恍惚惚地歇一歇。
    風卷殘雲過後，錦安瞥一眼端坐一旁的芍藥，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自打進了這酒樓，就不停有人朝他們這邊張望，自然，張望的不是她，而是這引人注目的芍藥。
    “世上竟有如此出塵之人……”
    “今日真是大飽眼福了……”
    “他旁邊那黃毛丫頭是什麼人吃相竟如此粗獷……”
    錦安掏了掏耳朵，默默翻了個白眼。
    這群凡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殊不知這般水靈的芍藥，正是她這個不起眼的黃毛丫頭一手栽培的。
    隻是，不成想當年嬌生慣養的芍藥，已經出落成了這般“亭亭玉立”的模樣。
    “那個，芍。。。。。。阿，阿澤，咳咳，我。。。。。。”
    辰澤擼著雞崽子的手停下，淡然而從容地抬首看她。
    “沒什麼。。。。。。”她張了張嘴，低下頭。
    “其實。。。。。。還是算了。。。。。。”
    辰澤看了她許久，也沒聽她憋出一句完整話。
    “有什麼話，你便說罷，憋著怪難受。”
    “那，咳，那我便說了，其實也無甚，”她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板，凝視著他的眼睛，字正腔圓道，“阿澤，其實自打你小時候我便看出你是個好苗子，將來必定出落得驚天地泣鬼神，所以才舍得花大力氣栽培你，不成想你如此這般的有出息，如今見你，竟似為人父看著子女成大器，頗有些感慨，僅此罷了。”
    言畢，她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淡然看到對麵的芍藥嘴角細微的抽了抽，而後淡然且老成地一笑，等待他感激的話語。
    辰澤端著小雞仔，細細品味了一番方才的話語，隻覺得眼前這丫頭愈發古靈精怪，叫他捉摸不透了。
    眼波流轉，他輕笑一聲。
    “是了，”他開口，“你覺得照料我麻煩，我可以理解，”頓一頓，“這份恩情我也會銘記在心，隻是……”
    “隻是一株芍藥，委實不需要每天澆那麼多的水。”
    錦安握住茶杯的手一抖，臉上五彩斑斕的顏色如走馬燈般過了一遍，幾欲開口，都叫她生生憋了回去，淡然且老成的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