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幾人落座，小廝忙沏來茶水，端了茶盤垂首喏喏退下。費源光趕了幾日路，揚頭將茶水一口氣灌下，潤了喉嚨，才道：“怎的不見海鏡，他和穀主這會兒是在幽冥穀麼？”
    “不錯，你也知我們幽冥穀與海瀾莊交好，彼此宛如家人。也是多虧了穀主和海鏡，妡兒才能在此安心成長。所以他二人不在莊內時，我們自當為其分憂解難。”荀遷流端了茶碗，用蓋碗在水麵撥了一撥，“所以小沐的事兒，先與我們說說吧，若是我們能解決，也不必驚擾他們了。”
    費源光點點頭，再不多話，舔舔唇將淩沐笙失蹤一事說了一遍。
    荀遷流聽罷不禁撫顎沉吟，“淩沐笙雖說平素極為隨性，但也總會向穀主彙報行蹤，這種情況還是頭一遭出現，他會去了哪裏呢？”
    “他離開的那夜，曾經對著窗外看了許久，我想會不會是這裏有蹊蹺。”費源光道。
    “那窗外你瞧見有什麼了嗎？”妙意根本未碰茶碗，始終偎在白渡風身邊，挽著他的胳膊。
    “不就隻有亭台樓閣和院子裏的花花草草？若是有什麼線索，我這幾日就不會如此急躁了。”費源光無奈攤手，“我隻能胡亂猜測，小沐會不會是獨自回來了，便先來海瀾莊看看。”
    “嗯……”荀遷流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執了羽扇輕輕搖動，“我倒不認為淩沐笙會撇下你回穀，他一定是去了別處，至於究竟是哪裏……”
    他羽扇一頓，捋著胡須微微一笑，“小費，你還記得，淩沐笙未入穀之前，曾浪跡天下，挑戰各路高手，總是將對手毫不留情斬殺，最終還被掛上了武林通緝榜這事麼？”
    “自然記得，幸而穀主當年打敗了他，才將他收入幽冥穀中，不至繼續殺戮無辜，也慢慢改變了心性。”費源光靜默一下，眉頭微微擰起，“難道……您是說小沐失蹤與他當年這事有關？可是他入幽冥穀已五年有餘，還會和那些過往扯上關係？”
    荀遷流搖了搖頭，“小費，縱是日轉星移，發生過的事永不會改變，因果的輪回，善惡的相報，終有一日會降臨在我們身邊。或許，淩沐笙已迎來了要與過去做個了結的時刻，也或許，他的失蹤隻是一次小小的意外，答案究竟為何，這正是你所要去探尋的東西。”
    費源光抿著唇沉思不言，半晌，才重重頷首，“嗯……荀先生說得是，這線索確實值得我一探究竟，那依您所見，我應該從何處入手？”
    荀遷流思索一陣，“查找事物必須追根溯源，當年，淩沐笙最初現身江湖之處是一座名為觀陽的城市，你何不先去那裏看看？”
    “好！多謝荀先生提點，我這就去觀陽找找！”費源光眼中有了一絲希望，起身拱手謝道。
    這時，一直不言不語的白渡風也倏然起身，“我與你同去。”
    “哎？夫君，為什麼呀！”妙意一驚，跟著他立起。
    “此前費公子為我打造百枚暗鏢，恩情尚未回報。”白渡風看了妙意一眼，又麵向費源光，“此番你有困難，我自當鼎力相助。”
    費源光聽罷不覺吃了一驚，再看妙意鼓著腮幫一臉不舍，忙道：“這……白大哥你喜得千金不過一年，正處百忙之中，我怎好勞煩你幫忙，你還是留下陪陪家裏人吧。”
    白渡風搖了搖頭，“穀主曾說過，身在穀中便皆是家人，你的事我不能不管。”
    費源光瞥一眼怏怏不樂的妙意，又瞥一眼嚴肅正色的白渡風，總覺答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荀遷流起身拍了拍白渡風肩頭，“你既有此心，便隨費源光去吧，妡兒有我幫著妙意照顧，不礙事的。”
    白渡風似是感激荀遷流的理解，衝他略一頷首，便大步流星跨出屋子。
    “喂！等等我啊！”費源光喚了他一聲，回身對荀遷流和妙意道了別，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妙意撅了撅嘴，滿麵不舍地盯著門扉，久久沒能移開目光。
    荀遷流見狀，輕撫女兒頭頂，和藹道：“妙意，我知你舍不得小白，但終究是幽冥穀給了我們歸宿，我們自當竭誠盡節，以報恩德。費源光平日也幫了我們不少忙，這次就讓小白去吧。”
    “知道知道，我是不該如此任性，隻是因為妡兒還小所以不想他離開。”妙意嘟嘟囔囔說完，馬上轉憂為喜，拉了父親的手向裏屋走去，“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個了，去看看你的寶貝孫女吧！”
    見妙意不再糾結，荀遷流微微一笑，頓感寬心，隨她牽著進了裏屋。
    且說費源光和白渡風自茗城離開，日夜兼程，兩日後便到了那名為觀陽的城外郊野。
    因抄了近路，二人此刻正行走在蓊蔥山林間，穿過樹林，便能走上鄉道，直達觀陽。
    那林中濕氣濃重，霧氣氤氳，雖不至不見道路，卻也讓前方景色變得若隱若現。瞧著周圍縹緲水霧，費源光忍不住道：“白大哥，你覺不覺得這地方跟進咱們幽冥穀之前那樹林挺像，都起著霧呢。”
    “嗯，密林大多如此。”白渡風穿著一襲便於行動的勁裝，走在費源光一旁，幾乎聽不見一絲腳步聲。
    “我當時為了找幽冥穀可是費了一番周章，若不是遇見穀主，怕是根本找不著路。”費源光聳了聳肩，一臉懶散，“哎，白大哥你當年是怎麼找著的？”
    “荀先生帶我去的。”
    “哦，也是，你與荀先生是多年摯友，我怎麼忘了這茬。”費源光自顧自說著，哈哈傻笑起來，“都是丟了小沐，我最近腦子不大靈光，若是有得罪之處，白大哥千萬別與我計較呀。”
    接著他又兀自叨念起別的舊事，白渡風隻管靜靜聽著，也沒有接話，隻暗道是淩沐笙失蹤惹得費源光心緒不寧，一路上比原來話多了幾倍。
    林子裏，低微的風聲、樹葉搖擺的沙沙聲、遠處的鳥鳴聲與費源光說話的聲音此起彼伏。過了一會兒，白渡風不由撇嘴皺眉，感覺有那麼點兒聒噪。
    而這聒噪持續了片刻，林中突然竄過一聲極低的金鳴之音，聲音之微弱幾乎可被當做是錯覺。
    但白渡風卻未將此作為錯覺，聲音響起的一瞬，他便神色一凜，頓住了腳步。
    他本打算提醒費源光，不想費源光也在他駐足的刹那閉了嘴，轉動眼珠左右查探，手指一下下摸著唇上八字胡，像是在算計著什麼。
    “你也聽見了麼？”白渡風壓低聲音道。
    “當然，我雖武藝不佳，但自認對機關暗器還是相當熟悉，不至於傻到去跳別人陷阱。”費源光攤了攤手，仍是一臉吊兒郎當。
    白渡風舉目向前，目所能及處，隻見樹木間雲迷霧罩，影影綽綽，似是潛伏著萬般險象，又似乎隻是連綿樹林造成的錯覺。
    他不禁有些不安，以隻有費源光能聽見的氣息道：“我輕功尚算上乘，不若由我先進林打探，摸清底細你再……”
    “不必不必。”費源光擺了擺手，“我有辦法，能試出前麵的暗器，不過你得小心一點兒。”
    說罷，他從腰上粗布錢袋裏摸出一枚銅錢，以食指與中指相挾，五指一翻，那銅錢竟似有了生命般，在他指間靈活翻動。
    這時，他的眼光直刺林子某個方向，猶如確定了什麼似的，目中一亮，食指一彈，讓那銅錢如閃電飛出。
    銅錢“嗖”的射入林中，拉出一線黃光沒入霧氣。頃刻，隻聽得“嗤嗤”幾聲，無數暗鏢鋪天蓋地自林裏打出，猶如流星萬點，直向二人撲來！
    “我的娘啊！看來真找對地方了，可是這暗器也太多了吧！”費源光被這暗鏢數量驚得叫了一聲，在地麵左跳右閃，滑稽得像是一隻山猴。
    白渡風則輕身一翻，如一條靈巧的水蛇上了一棵大樹，蹭蹭上攀。暗鏢在樹上密密麻麻釘了幾排，卻連他的衣角都未能碰到。
    落至樹冠，白渡風抬眼一看，便見遠處霧中一道身影閃過。他當即一縱而去，猶如飛燕淩空，掠過無數枝椏，停在一處樹梢。
    足尖點上樹枝時，白渡風指間飛鏢也同時出手。他那飛鏢極薄極銳，呈五星之形，中央刻著一朵梅花，飛在空中，幾乎快得讓人看不見身形。
    隻聽“哆”的一響，那飛鏢沒入一棵樹幹，一片青色衣角也釘於其上，隨風飄揚。
    然而四下卻寂靜無聲，不見任何人影，就仿佛那衣襟是自鬼魅身上扯下的一般，透出一種詭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