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玉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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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屋內燭火流光,將窗欞上所雕的蘭紋一一映出,也照在了幾瓶描刻了雙鯉戲珠的銀酒壺上。
而這置了數瓶美酒的金絲楠木桌邊,正坐了三個男子,一人便是這些美酒的主人,玉滄商幫蟠龍城堂館掌堂勝鳶。
這勝鳶生了一張和藹麵容,皮膚光滑,十指如春蔥般潔淨柔軟,顯是平日養尊處優,保養得法。
他說話的聲音也是柔軟輕細,宛若唱歌般抑揚頓挫,雖少了幾分男子氣概,卻讓人一聽便能放下所有戒備,敞開心扉。
雙手端了銀酒杯,向桌對麵二人一送,勝鳶一張和氣的臉在燭光下隱隱泛光,“二位,這幾日不辭辛勞,自幽冥穀趕至蟠龍城,為在下驅趕賊人,在下實在感激不盡。聽聞二位善賞美酒,為表謝意,我特備下名酒觴玉作為謝禮,二位可還滿意?”
費源光剛呷了一口酒,見勝鳶如此客氣,忙吞了酒水舉杯起身,咧嘴笑道:“哪裏哪裏,勝掌堂怎的如此客氣,你再這麼說下去,我們可就不好意思啦!再說,那幾個小賊,我們也並未給你捉來,實在當不起如此讚譽。”
“說起來,那幾個小賊什麼來頭?為何覬覦我玉滄商幫的招財玉獅?”勝鳶問道。
“他們隻是坊間毛頭小鬼,太過清貧才動了邪念,被我們三兩下打倒,便發誓再也不來,所以我們便沒有將他們捉來,還望勝掌堂原諒。”費源光笑得略有愧色。
勝鳶聽罷,露出釋懷笑容,“費公子何來此言,在下一直堅信,為商者心慈麵善方能受神明護佑,此舉感謝你們都還來不及呢!那些孩子既是因貧窮起意,也是被生活所迫行不得已之事,且事前還送了信箋告知將來竊寶,本性定也善良。改日我差人帶些銀錢,去坊間看看他們,順便給他們找些活路。”
費源光一聽,也心下大快,“勝掌堂果真是宅心仁厚、宇量深廣,不愧為玉滄商幫第一堂館掌堂啊!”
“過獎過獎,二位身手矯健、氣度雄遠,由此一見,幽冥穀果真是名不虛傳,乃武林福澤寶地,難怪成大事者紛紛雲集而去!”勝鳶微微一笑,將一番奉承話說得誠意滿滿。
這邊廂淩沐笙卻早已聽得不耐,抬了酒杯往嘴邊一送,“當”的扔回桌上,“這位勝掌堂,我們是來捉賊的,又不是來聽你廢話的,喝酒便喝酒,你哪兒來這麼多客套?你不是說事成就讓我們瞧瞧你這鎮館之寶的玉獅麼?玉獅在哪兒?快拿來給小爺看看!”
勝鳶聞言也不惱,瞧這二人一人敦厚忠實,一人傲骨嶙嶙,看起來截然相反,站於一處卻又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心中甚是欣賞,急忙賠笑道:“淩公子說得是,若是繼續客套下去,耽誤了歇息時辰,便不好了,我這就帶二位看看我蟠龍堂館的鎮館之寶。”
言罷,勝鳶引二人自屋子離開,回到適才少年們出沒的高大房前,打開了門上大鎖。
將手裏油燈點燃,勝鳶走入屋內。費源光與淩沐笙也相繼進入,便見那屋子高廳闊堂,正對麵放著一架花梨木製成的寬大神龕,神龕上雕刻祥雲瑞獸,鑲嵌了白玉瑪瑙,價值不菲。
而那神龕中,置了一尊玉獅,乃黃玉打造,光澤柔滑,前麵供奉一支燃香。勝鳶卻連看也未看上一眼,徑直到牆麵輕敲三下,便聽得一聲機簧轉動之音。
音落之時,黃玉獅子身後牆麵左右洞開,現出了一道兩尺見方的牆洞。
那洞中端立另一尊玉獅,身姿挺立,鬃毛大張,威風凜凜,仿若活物。那玉亦是溫潤剔透,精雕細刻,一瞧便知乃絕世佳品。
勝鳶一直為這玉獅頗為自豪,不禁道:“費公子,您本是天下聞名的匠人,工藝之事最為了解,依您看,這玉獅如何?”
費源光盯著玉獅,眼裏直發光,連說幾個“好”字,便傻嗬嗬笑著,再也合不攏嘴。淩沐笙倒對這類工藝品興趣寥寥,“喂,這東西好看是好看,但要稱得上世間獨一無二的秘寶,還欠了些火候吧。”
勝鳶笑著搖了搖首,“淩公子此言差矣,不過,此事未對二位說明,也是我的疏忽。”
說著,他沿神龕踱了幾步,娓娓道:“二位公子,你們也知道,我玉滄商幫是以玉滄水運為中心,彙聚東南大大小小數十座城市中的商賈錢莊建立,目的是相攜互持,規範東南商事。到如今,能做成大成王朝五大商幫之一,這來錢之道必有些講究。敝幫在各地的堂館除做為同行落腳、商事溝通之所外,還持有一些招財秘寶,我蟠龍堂館做為最重要的堂館之一,所持的這招財玉獅地位極其重要,若是丟了它,幫主責罰事小,折損商幫鴻運才是我萬萬不願看到的。”
“哦?原來這玉獅如此重要。”費源光終於收回癡癡傻傻的表情,轉而望向勝鳶,“可是,如此貴重的東西,你就這麼給我們看了?”
勝鳶搓著白嫩手指,笑容十分誠摯,“二位哪裏的話,敝幫既要請求相助,又怎能不將一切和盤托出?商者四海皆友,更何況二位出手相助,正是敝幫貴人,若是損了敝幫與幽冥穀的交情,也是決計不可的。”
淩沐笙聽勝鳶又拿出這類說辭,不由無趣得打起嗬欠,“損什麼損,若真是意真情切,豈是這麼點兒破事就能損的?”
“這……淩公子說得是,我……”勝鳶笑得略顯尷尬,正想打個圓場,淩沐笙已打斷他道:“好好好,話說完了,獅子也瞧了,我們可以去歇息了吧?勝掌堂,你給我們備的房間在哪裏?”
話已說到這份上,勝鳶也不便繼續客套,當即引費源光和淩沐笙去了備好的臥房,道了夜安離開。
臥房內陳設簡單,卻不失清雅,門扉窗欞皆塗以朱漆,雕刻蘭花,兩側牆上各掛一副金碧山水。沿窗擱一架寬敞木床,上麵鋪了才漿洗的衾枕被褥,煞是整潔。
費源光一見便飛撲上床,似頑童般打起滾來,“小沐!這是上好的蠶絲被啊!你快摸摸,軟得跟天上的雲似的!”
淩沐笙好笑地拽住他後領,將他從褥子上拎起,“天色已晚,少給小爺胡鬧,快去找這堂館的夥計打些熱水來。”
“適才勝掌堂已吩咐夥計給我們燒水,想來已經燒開,我這就去提來!”費源光跳將起來,挽了淩沐笙肩頭往臉上吧唧一吻,而後喜滋滋跑出房外。
淩沐笙摸著被吻的麵頰,看向費源光的眼裏滿是無奈,卻又不禁勾了嘴角。想來距當初應下費源光的白首之請已是兩年有餘,雖說淩沐笙脾性倔強急躁,但費源光對他幾乎是千依百順,二人之間偶有小摩擦,卻從未真正鬧過別扭。
即便淩沐笙對感情之事極為遲鈍,也知能遇見一個對自己盡心之人是多麼不易。思及此,他不由喜笑顏開,往床邊一個圓凳上坐了,胡亂唱著小曲等待費源光回屋。
然而過不多時,淩沐笙口中的小曲便戛然而停,隻因他身後的窗外傳來陣陣清嘯,似是什麼人以樹葉奏出,一聲聲宛如號角般劃破寂靜晚夜。
淩沐笙疑惑擰眉,伏上床沿推開窗扇往外看去,卻見一片星河璀璨,月移花影,並無異狀。
他不禁把頭探出窗外,四顧一番,仍是一無所獲。
這時,費源光的聲音從門邊傳了來,“小沐,水我提來了……你往窗外看什麼呢?”
淩沐笙隻道一切是自己錯覺,闔上窗戶若無其事地回身瞅向費源光,“怎麼,小爺沒事不能看看月亮?”
“能,能,不過你要看月賞花,怎的不叫上我一塊兒呢?”費源光腆著臉湊上前。
“去去去,趕緊洗了睡,別耽擱我休息。”一放鬆下來,淩沐笙頓覺困倦,語氣不免有些不耐。
費源光委屈扁嘴,提了銅壺把熱水倒進木盆,擰好帕子來到淩沐笙麵前,“小沐,來洗把臉。”
眼看他的爪子要往臉上蓋來,淩沐笙一把奪過帕子兀自擦洗,“這種事小爺自己會做,你當我是隻會哇哇大哭的小孩嗎!”
“好好,那你自己來。”費源光嘿嘿傻笑著,另拿了塊帕子自行洗漱。
他方洗好,正轉頭與淩沐笙說話,帕子便咻的飛來,正中麵門,平平覆在他臉上。
伸手將帕子拿下,費源光就見淩沐笙已大咧咧躺倒在床,“呆子,幫我洗一下帕子,我困得不行了。”
“好,好。”費源光連聲應罷,洗淨帕子擰幹搭在一旁,來到床邊時,淩沐笙已半歪著頭睡了過去。
費源光無奈地摸了摸頭,輕手輕腳將淩沐笙移到裏側,目光不自覺被他的睡顏吸引了去。
此時的淩沐笙,宛如初生嬰孩般毫無防備,雙眼緊閉,嘴唇輕啟,呼吸柔緩。費源光情不自禁探手輕撫,描摹著對方上挑的眼角,光滑的鼻梁,柔軟的嘴唇,最終落在唇角那點引人注目的美人痣上。
一時間,他心中愛意繾綣,俯身在淩沐笙唇上一啄,而後又像隻偷了腥的貓似的嘿嘿傻笑起來,仔細為淩沐笙蓋上被褥,與他同床歇了。
就在方才二人舒舒服服洗濯時,蟠龍城的街衢巷陌中正有四道暗影飛速前行。他們在小路中七彎八拐,翻牆越瓦,最終走進一條搭著不少平房的小巷。
那巷子裏的小房俱是茅草與朽木搭成,看起來搖搖欲墜,有的甚至沒有窗扇門扉,僅用破爛油布掛了當做卷簾,顯是窮苦貧民居所。
仔細一看,進入這小巷的,正是適才與淩沐笙交手的少年與他那三個猴兒似的小弟。這會兒鐵山中的銀針藥性已過,晏琿的穴道也已解開,二人已能活動如初。
“閬哥,咱這誘餌做得可不錯吧?可笑那奸商還覺得我們特地寫信告訴他要偷玉獅是犯了傻,那東西你到手了沒?”鐵山取下遮臉油布,抹一把臉,得意笑著,似乎已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嗯。”那少年不多言語,也扯了蒙麵黑布。借著月光,可見他約莫十五歲光景,五官端正,麵容雖仍有少年的青澀,眉眼與抿為一線的薄唇卻透出一股子奇妙的魅力與成熟感。
小箱子聽罷,立即雀躍道:“閬哥兒好生厲害!不僅拿到了東西,還把俺們三個救了下來!俺也要向你學武功,去打趴那些奸商狗賊!”
雖被稱讚,那單名隻有一個閬字的少年卻毫不領情,隻是瞪去一眼,斥道:“閉嘴!夜半三更不要吵鬧!”
少年們立刻噤聲,小閬向他們覷了一眼,“夜深了,趕緊回屋歇著,我也走了。”
“是!”鐵山和小箱子齊聲應道,身子站得筆直,目送小閬的眼裏滿是崇敬之情。晏琿眼中卻露出一抹不甘,默默垂下頭,沒有言語。
小閬沿巷子徑直走出,便來到盡頭一間平房前,那木屋比起其他破敗不堪的屋子略好一些,至少牆麵完整,窗扇門扉牢牢定固,看起來不至一陣風便被刮倒。
吱呀一聲輕響,小閬的身影消失在布滿劃痕的木門後。隻這一瞬差池,他並沒有看見,屋頂上一道疾影飛馳而過,消失於沉沉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