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曲一 人生若隻如初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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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彌漫了雨後清新的味道,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淺香,那清涼恬淡的溫馨似要使人沉醉。我知道,又到桃花盛開的季節了。
    每年這個時候,爹都會在那棵灼灼芬華的桃樹下作畫,畫的都是同一個人。那個名喚楚靈的冷豔絕美的女子,有著和我相似的眉眼,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中無時無刻都透露著冷厲堅忍。我無法想象斯文儒雅的父親如何愛上了冷若冰霜的楚靈,更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清涼淡漠的女子如何用自己的性命保護了我和爹。
    然而,盡管她拚上性命保護了我,我卻清楚自己並不喜歡她,更厭惡極了這容貌——一個男孩子頂著這樣一張臉,未免太過女氣。不止如此,我在心裏從來沒有叫過她一聲娘。因為她讓爹傷心了,雖然爹從不曾在我麵前顯露他內心的苦楚,但是我能感受得到,他無時無刻不為楚靈而黯然神傷,他恨自己不但沒能保護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甚至還淪落到被她保護的地步。
    爹總在桃花盛開的樹下為楚靈作畫,因為她喜歡桃花;爹從不曾與我對視,因為我的眼睛尤其像她;甚至於我的名字都隨了她的姓氏,肆然、肆然,肆意凜然。爹說,這是她在我出生前就取好的,隻是在她去後爹將黎肆然改成了楚肆然……太多微小的細節無一不在控斥著楚靈給爹帶來的深深自責。
    “出來吧,然兒。”
    爹的聲音永遠充滿了書卷氣,與他儒雅俊秀的麵容相得益彰。我磨磨蹭蹭地從樹後麵走出來,麵色微窘,我又一次偷看爹作畫被發現了。
    我時常在爹坐在桃樹下作畫之時躲起來偷偷看他,爹生的十分俊美,麵如冠玉,膚若凝脂。爹有一雙錚明瓦亮如璞玉的眼眸,看著人的時候尤顯豁亮。隻是爹卻從不與我對視,我為此而更加討厭楚靈。爹作畫的時候很投入,英眉微顰,青絲飛揚,衣袂繾綣,在混著桃花馨香的清風中微微波蕩。偶爾幾片花瓣飄落,打在爹的肩頭,他也不曾理會,任其自在沉浮。爹喜歡作畫,殊不知他自己就是一幅絕美的畫,無甚矯飾,渾然天成。
    “課業都完成了?”爹沒有看我,手中的毛筆依舊在畫,宣紙上楚靈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許緩和,不再那般咄咄逼人,轉而顧盼神離、婀娜翩躚。我卻知道爹今天尤其想念她,因為畫的旁邊提了一行小字:
    桃顏複含宿雨,冷清可堪愁濃。
    “嗯,上午背了詩詞各五首,彈了古箏一個時辰。”
    “好孩子。”爹停下筆,輕輕撫了撫我的頭,“去睡一會兒,過午好練劍。”
    “可以不練嗎?”我抬頭看著爹,我不喜歡練劍,那東西煞氣太重,總讓我內心充滿畏懼。
    “不行。”爹的語氣冷了下來,俊美的眉頭微皺,我知道那是他要發怒的前兆。爹平時溫文爾雅,細心沉穩,無論什麼事情都盡量寵著我。我喜歡畫畫,他便悉心教我作畫;我喜歡看書,他便將家裏所有古籍都放進我的房間;我喜歡吃荔枝,他更是不遠一天一夜的腳程為我買來最新鮮的。隻有一件事,爹從來不肯有半分讓步——要我學武功。我知道,這也是因為楚靈,爹要我好好練劍,將來為她報仇。
    “爹不要生氣,然兒過午就練。”
    “乖。”
    教我武功的師傅淩塵是爹多年的老友,八年前那場災難降臨的時候,他身處異鄉未能及時前來救助,他為此而愧疚不已,所以答應爹收我為徒。每日下午,他都會來教我練劍,從未時到酉時,兩年以來,風雨無阻,日日如此。我知道他很厲害,因為爹叫他羅刹。
    淩羅刹。
    江湖傳言,淩羅刹武功奇高,冷血無情,刀劍出竅,頃刻斃命。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麵目,因為凡是見到他的人都死了,而且被其所殺之人的身上都落下一朵桃花,上麵用血畫著一個“淩”字,細若蚊足,勾畫了了。是以世人皆稱其為淩羅刹。
    淩塵從我六歲開始教我武功,開始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淩羅刹,直到我七歲那年。那天他照例教我練劍,有一個招式我一直作不好,不得不反複練習。他就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過了很久,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得很好了,剛想叫他,轉頭的時候,卻看到他正對著一朵桃花發呆。我輕輕移步至他身後,他竟渾然不覺,我清楚的看到,那枚桃花上用血勾畫出了一個“淩”字,顏色很新,還沒有變暗,想是剛畫上去不久。
    能在桃花上刻字、而且是淩字,加之他姓淩,武功很好,爹叫他羅刹……前後聯係一番,我頓然明白,眼前之人便是江湖上人見人怕、鬼魅玲瓏的淩羅刹。然而,恐怕沒有人能想象傳言中使人望之卻步的淩羅刹,麵容竟會如此清冷俊秀,靡顏膩理,遺視綿些。除了爹,我見過的最美的人就是他。
    那天晚上我問爹淩塵是不是淩羅刹,爹沒有任何意外,摸摸我的頭說,是。我很奇怪為何爹認識武功如此深厚的人自己卻一點武功都不懂,爹告訴我因為楚靈喜歡有書卷氣的人,他和她是青梅竹馬,他們從兒時就認識了。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了爹在顫抖,我知道,他在後悔,若是當初他學了武功,楚靈可能就不會死。我也明白了為何淩塵對那年的那場災難愧疚不已——若是當時他在附近,楚靈根本不可能死。
    我練劍的時候爹從來都不在,他說他看不得刀光劍影的場麵,那會讓他想起那場災難,其實我知道他定是又去那片桃林了。我出生那年,在我家的院子後麵不遠的地方,爹種了整片的桃樹,桃樹的盡頭正是楚靈的墳塋。爹總是在我練劍的時候,一個人去那裏懷念她,在我麵前強硬撐起來的堅強快樂在那裏可以完全拋卻。
    每次我學好了功夫,爹都剛好從那裏回來,給我端過一盤荔枝,配上一杯清茶,不多說話,隻是摸摸我的頭,然後轉身做飯去了。
    然而,今日我練完劍都好一陣子了,爹還沒有回來,我想爹可能在那片桃林呆的久了忘記了時辰,畢竟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信步走向那片桃林,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明白我確實是楚靈的孩子,不止容貌,我還像她一樣喜歡桃花。桃花的顏色、桃花的清香,甚至於桃花的果實。
    在桃林裏轉了幾圈,我卻沒有看到爹的影子,甚至連爹來過的足跡都不曾找到。我有些慌了,爹不會武功,淩塵又走了多時,若是被壞人抓了去……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充斥著我的內心,我的腳步越來越快,卻越來越虛浮,我隱約察覺到自己在發抖,眼眶好像很酸的樣子,初夏的晚風突然顯得那麼刺骨,我覺得好冷,渾身都冷……然後就一陣天旋地轉,黑暗隨之紛至遝來。
    我是被憋醒的,坐起身,四下張望,空無一人。抬手輕觸唇瓣,上麵還殘留著粘膩溫軟的觸感,混雜著甘醇的香草氣息,耳邊久久回蕩著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如夢似幻。朦朧中,好似聽到那人喚我,楚楚。
    那聲音略微低沉,喑啞卻充滿魅力,我驀然心頭猛跳,雙手覆上臉頰,好熱。是誰呢。有些像爹,又有些不像,爹的聲音是清亮如泉水般的。
    爹……爹?!
    對啊,我是出來找爹的,爹在哪裏?我猛然站起,卻又跌了下去——我現在渾身脫力,根本站不起來。我的心又開始疼起來,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爹出現了。
    “然兒,對不起。”他抱住我,“爹讓你擔心了。”
    我卻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爹的聲音,那麼喑啞!是剛剛那個聲音。我看得出來爹喝了酒,他很少喝酒,我想他大概很傷心,因為今天是我八歲的生日,同時也是楚靈的八周年忌日。
    “對不起。”爹緊緊地抱著僵硬顫抖的我,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對不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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