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真人竟然允許我二人入爛柯山，真是不敢相信。”
    “謹遵本分即可。”
    “哼，呆子！誰不知爛柯乃靈氣最勝之地，若不乘此好生修行，豈不錯失良機。”
    “真人吩咐需仔細照料先生。你…”說罷停頓一會，“千萬不要惹怒真人。”
    “我自然曉得。也不知那位先生是誰？能得到真人眷顧，必定有所本事罷。”
    “無論如何，你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樣貪吃。”
    “唔，我隻是偷拿了一顆太清丹嘛……”
    “可紫極宮卻趕了我們出來，你……”
    迷糊中傳來小孩子清脆的聲音，鍾期聽了個大概，揉著腦袋爬起來。他眼睛半睜半閉，心想原來這爛柯山還是有其他人的，不過張真人和紫極宮是誰？
    外麵的人似乎聽到了響動，一時間噤聲不語。突然門扉輕叩，隨即稚嫩的孩童聲傳來。
    “先生，您可是醒了？”
    鍾期拉開障子門，就看見兩個道僮仰臉望著他。兩人幾乎長得一樣，都是臉頰圓潤，粉雕玉琢。唯一的區別便是眉邊的痣位置不同，一個左眉骨上，另一個則在右邊。
    鍾期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這兩個小家夥講話還是老氣橫秋的樣子，現在卻睜著無辜大眼睛看著他。用手捏著白嫩的臉蛋，問道：“叫什麼？”
    旁邊的小童子回過神來，先恭敬的行禮，沉穩答道：“他叫清風，我叫徐來。是張真人吩咐我兄弟二人前來照顧您。”
    “張真人，是君房嗎？”鍾期站起來，發現兩個孩子隻到他腰腹，應該隻有六七歲。他暗暗發笑，怎麼能讓兩個小孩子照顧他呢。
    “是的。”那被掐臉的童子邊揉臉邊鼓著嘴答話，雙髻上紮著朱紅色錦絛在耳邊晃來晃去。
    鍾期手又有些發癢，他穿上木屐鞋，笑眯眯的說：“你們叫我哥哥就是，不必叫先生。”
    兩個道僮都扯著茶褐色的道袍沒有說話，互相看著，拿不定主意。
    清風先上前一步，笑彎了眼睛，幹脆的喊道：“哥哥。”
    鍾期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糖，甜的不行。心想這模樣真是太可愛了。高興的將人抱起來，用力親了一口，說道：“乖。來，再叫一聲。”
    “哥哥。”說完小家夥抱著鍾期的脖頸，流著淚要蹭掉臉上的口水。徐來抽搐著嘴唇，無言以對。
    鍾期不久前才遭了難，身體還未痊愈。抱了一會就將人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盤腿坐在潭邊黑石上，照例先運轉一個小周天，這是張君房教他的，可以幫他療傷。
    那兩個道僮跟在他身後，麵朝東方。雙眼似閉未閉，雙手合十。唇間符文吐露，隱約能見兩人頭頂紅冠金光閃爍。
    期間霧氣漸濃，清風徐來，而水波不興。鍾期似乎聽到有孤鬆枝頭落雪，碧竹杆上枝葉隨風而動，甚至薝卜林間綻放，其潔白絢爛之態清晰可見，連鼻尖也開始縈繞著靡靡香氣……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如詘，大巧如拙……可以為天下正。”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唰！
    五感瞬間收回，身隨心動，也斷絕了吸收外界靈氣。體內達到了平衡，最終陰陽和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睜開眼時，一白衣道人立於身前。麵容俊秀，鳳眼之中仿佛水波流動，無風無晴。
    那兩名道僮正恭順的向他行禮。脖頸挺直，臉上表情淡然，像是仙人座下童子。不似先前聲音清脆活潑，兩人出言謹慎，語氣嚴肅。
    “拜見張真人。”
    “嗯。”將白玉瓶遞給小童，低聲道：“此丹一日兩粒，不可多服。”
    “是，謝真人賜藥。”
    “不必，自去修煉罷，其餘先不必理會。”
    “那我二人先退下了。”話音剛落，便化為丹頂仙鶴，一聲清唳，往東方碧空而去。
    鍾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身鶴唳驚的退了一步。隻見兩隻黑尾仙鶴，一字排開，直上雲霄。最終堙沒在霧靄山峰之中。
    “他…他二人是仙鶴所化？”
    “確切而言，乃九皋玄鳥。”
    “九皋是何方？”
    “九皋，東方荒野之地。多為沼澤，羽族眾多。”
    “那為何稱清風和徐來為玄鳥？”鍾期有些疑惑，玄指黑色，可他們本體除尾羽之外，全是霜白蓑毛，該是白鶴才對。
    “玄鳥一族生來通體雪白，壽過千年變蒼，又過千年則為玄鶴。”說完，張君房將一本《海內十洲記》遞給鍾期，“爛柯山東去三萬裏便是流洲，也就是九皋所在。”
    藏青色書皮翻開，便是前言雲十洲所在。西王母說八方巨海，祖洲在東海；瀛洲在東海
    炎洲在南海；玄洲在北海；長洲在東海；元洲在北海；流洲在西海；生洲在東海；鳳麟洲在西海；聚窟洲在西海……
    “那爛柯山在哪一洲呢？”
    對方望了他一眼，蹙眉沉思道：“……凡俗與各洲之間有許多界地，而爛柯山，便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世間還有許多類似爛柯的界地。”
    “或許罷。”
    書很薄，鍾期很快就將其翻完，卻仍舊滿腹狐疑。書者言辭含糊，大多都是描述十洲內仙人神丹。這本書更像是誌怪小說，將虛無縹緲的神仙世界呈現給眾生，編造了一場虛幻的浮生夢。他有些不解，張君房讓他看這個，是想告訴他十洲是真的？
    他順從的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流洲，長洲及玄洲已知。其餘眾洲，吾尚未至。”
    難道十洲真的存在？還有蓬丘，扶桑，昆侖……鍾期有些激動，如果書者所言確有其事，那所謂的長生丹，仙門也不是不可能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問道：“為何書中從未提及界地？”
    “你可知，界地乃傳聞之所。尋常人根本無法入內。”白衣道人負手而立，眉間朱砂痣越發明顯。“常人入爛柯山，多因瘴氣喪命。而長溪水斷魂，能令凡人忘卻前塵。”
    鍾期瞪大眼睛，費力說道：“爛柯竟如此危險！當初我所溺之地便是長溪麼？”
    對方頷首，繼續冷聲道：“界地設有無上法陣。有人闖入，界主自會知曉。若是常人，大多會放人離去。若是硬闖，就地格殺也屬平常。”
    鍾期低著頭，心裏一陣後怕。他都有些佩服起自己的勇氣了，張君房是界主，自己闖了他的陣，受了恩惠，還敢大聲的質問對方的身份。不過，不知者無罪。他自我撫慰了一番，紅著臉說：“先前是我不懂事，多有冒犯…那個多謝…嗯真人收留。”
    剛說完，下巴便被人抬起。那人指尖微涼，手如柔荑，讓鍾期忍不住氣血上湧。他臉色緋紅，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
    被那雙琉璃鳳眼盯著，他的心神漸漸有些茫然，仿佛置身煙霧朦朧，細雨纏綿的山穀。深陷其中，再也不願醒來。朱唇微啟，隻聽到由遠及近的輕歎。
    “鍾期，吾從未想過…”
    “嗯，君房……”渾身發軟，尚未聽清接下來的話，鍾期便仰天而倒，失去意識。
    醒來窗曉。
    鍾期扶額坐起來，好奇的四處打量。室內布置簡單，明顯是間修士丹房。他躺著的是一個四角矮榻，旁邊放置著浦團，顏色如蒼翠青竹。正中丹爐生紫煙，正是張君房那頂赭紅色離宮鼎。
    視線往上，一副水墨青山圖映入眼簾。他看著覺得有些熟悉，煙繚霧繞中，三座高峰若隱若現。一條鳴泉泄流，最終彙入長河之中……。
    “咦，好像有個人……”他湊近身子細看，發現是個白衣人，那人姿態綽約，背立風前，一頭長發如瀑。那頭發熠熠生輝，絲絲分明，好像十分順滑。正打算伸手摸上去……
    “鍾期。”
    他的動作戛然而止，有些心虛的望著門口的人。
    “君…嗯張真人……”
    他的話被打斷，“叫吾君房即可。”
    鍾期欣然接受，笑著問：“那幅畫是不是爛柯山？”
    “嗯。”張君房不甚在意的在畫上一點，便看見巍峨山峰由墨轉綠，山間桃紅碧樹倏忽閃現，一片繁榮生動。山泉飛流而下，最終變成小溪潺潺往大海而去。
    鍾期心中暗自稱奇，卻沒有像以前那般震驚了。即使哪天張君房羽化登仙，他覺得自己也能平靜接受。畢竟在他看來，對方的手段跟那些仙人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他剛回神，就看見張君房打開了一件內室。
    “隨吾來。”
    亦步亦趨的跟著前方那人，鍾期有些不知所措。他既高興對方能信任他，又對這種無償的好意感到內疚。不過他確實是全心全意依賴著這個白衣道士，也算是所謂的雛鳥情結罷。
    這是一間書房，黑漆鈿花的架幾案上摞著一疊疊的書籍。前方有瑞獸香爐，一股青鬆子的清香襲來，令鍾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
    原來這就是張君房每日熏染的香味。
    “修道非一時之功，乃日積月累而成。道者追求修身養性，因此你需先內修心法。輔以外物。”
    “那要如何修心？”
    “禪定，打通周身氣脈。”
    “上回吾教你運行小周天，主要用於療傷靜心。”
    “嗯，我已熟知。”
    “而大周天的運行可以打通周身三百六十五大穴，提高修為。穴位需填滿九口真氣，每一刻鍾便能化一口真氣。”
    “那要如何運行？”
    “化生時，靈氣由督脈上行百會再下行到口腔時，會化成一口真氣，把這真氣渡咽下去，補益身之四大五行五髒六腑，推動百脈千經。”
    有些疑惑，鍾期問道：“如何感應靈氣？”
    “六根清靜，心誌不亂。”
    他還想再問，對方卻起身將一疊書放在他麵前說道：“閱完，不懂再問。”
    又一指抵上他的額頭說道：“此乃太虛理氣篇，化生真氣時默念即可。”說完，不待鍾期反應，離席而去。
    “太者，極其至大之謂也；虛者，空虛無物之謂也……乘氣動靜生陰陽者…。。”
    他不知疲倦的翻閱著，卻不知無數晝夜悄然逝去。
    

    作者閑話：

    困屎了(ಥ_ಥ)修改九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