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浮世繪 第一章 張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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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期醒來的時候,腦子裏還是一片混沌。
究竟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蝴蝶為之莊周?他不禁好笑的扯起嘴角,心裏卻泛起一些涼意。如果這都是真的,那他那二十幾年的人生就隻是黃粱一夢嗎?
不是!他從塌上撐身站起來,從角落裏撿起那些往事的證明。牛仔褲,襯衫還有黑色的皮夾。奮力的捶著自己的腦袋,將那些混亂雜碎的記憶片段拚湊起來。
嗯……我記得以前住的地方不是這樣的,可是這些看著也很眼熟……古裝?鍾期的疼隱隱作痛,嗡嗡的不停,兩耳仿佛聽見的水流的聲音。
“鍾期!救人啊,嗚嗚……”一種窒息感瞬間襲來,伴隨著尖叫大喊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好像是落水了,然後……一個白衣男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對方那頭如墨的長發在水裏的飄蕩,又不經意般從他的手裏劃開,腰腹處溫熱的氣息驀然傳來,驚得他抬頭仰望,卻被一雙冷冽無情的雙眼牢牢困住,再也無法動彈。
房門茲啦一聲被拉開。
轉過身,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映入眼簾。烏黑的濃發用一根木簪束起,寬衣博帶,他赤腳走來,細長五指將背上的竹簍放下,那襲長衣垂在地上,不染塵埃。
“你回來了。”鍾期終於從回憶浪潮裏退了出來,嘴邊忍不住帶上笑。
“嗯。”一對修眉忍不住皺了起來。“為何不躺著?”
鍾期也不在意對方冷淡的語氣,扶著頭踱步而下。“躺著乏味,我……好像忘了很多事。當初把我從水裏拉出來的人是你嗎?”
“嗯。”順手將背簍裏的藥根整理好,將莖大如手指的獨搖芝撿出,上麵皆是細根無數,似白發相連,無風自動。
“君房,那你還記得是在哪救的我麼?”鍾期努力湊近,聲音有些急切。他心裏感到很不安,總覺得這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仿佛是在夢中,懸在山邊的木屋,終日縈繞著寒煙白紗,霧失樓台,底下是一望無際的蒼翠樹林,感覺一切都太不真實了。甚至連眼前這個人,都好像不食煙火一般。
“記得,附近的河裏。”冰涼的手指搭在鍾期手上,準確的找到寸口處,一縷溫熱的氣息順著脈搏在身體裏開始遊走。
鍾期早已習慣了對方的神奇診脈,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後來忍不住問出來,才知道是內息。他不太懂,以為是神醫的獨家手法,心裏猜測張君房一定內力深厚,是個武林高手。雖然他有時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就是自然而然這樣想。
“我能否去看看呢?總覺得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了。”他有些懊惱,壓下身體裏的酥麻感。“要是沒有了過去,我要怎麼……”
“這重要否?”琉璃珠似的眼睛靜靜的盯著他,沒有一絲波瀾。“汝說隻記得名為鍾期。”
張君房的聲音清冽,他的心裏卻突然一片冰冷。
是了,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好像就忘了一切。甚至連名字也是在看見了皮夾上的字後隨意說出來的。原來他根本就遺忘了自己的過去。
他忍不住捂著臉,喉嚨裏發出嗚咽聲。那些淚水從指縫裏流下,落滿衣襟。他隻是太害怕了,孤獨一人在這深山裏,寒冷而寂寞。他甚至害怕張君房這個人也隻是他臆想出來的罷。踽踽獨行於世,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該往何處而去。他不會還在夢中吧,如果真是這般,快讓他醒來吧……
山裏除了偶爾呼嘯而過的風聲,便再也沒有其他。
抽抽噎噎的將淚痕抹盡,鍾期抓著對方的衣袖不敢放手。“那你陪陪我吧。”說完,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太安靜了,他受不了這樣的安靜。
“嗯。”張君房推開一扇窗,猛地,夜裏的冷風灌了進來,屋內變得更加寒冷。鍾期忍不住裹緊了被子。
屋裏響起了牙齒咯吱發抖的聲音。片刻之後,張君房還是將窗子閉上了,然後開始慢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裏?”鍾期掀開被子,打算今天一定要跟著對方。半個月來,他常常在睡夢裏驚醒,仿佛這深山裏隻有他一人是個活的。
“不用擔心,吾去拿些東西。”說完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裏。
鍾期睜著眼,費力的望著外麵。昏黃的燭豆之光,隻能照出一些影影綽綽的影子。塌前的案幾,空無一物。唯有燭台落紅淚,燃得熱烈。
一個身影映了進來,鍾期才終於鬆了口氣。他看到對方抱著一個約莫十寸高的青銅鼎,造型十分古樸,上麵花紋複雜,刻畫著鳥獸圖案。
“你將這鼎抱進來作何用?”
“取暖。”說完,那鼎仿佛不安定的抖了一下。
鍾期有些好奇,想要看看那鼎表麵上的獸紋。便指著那怪異的紋路問道“那是什麼圖案?”
“饕餮。”張君房將鼎放下,將一塊塊黑色的晶石放入其中。瞬間,隱隱火光便從鼎內亮了起來,鍾期大呼驚奇。感覺屋子一下子暖和了許多。
“你是如何將石頭點燃的呢……”話音未落,驀得睜大了眼睛,鍾期顫巍巍的用手指著鼎,那獸紋好像遊動了起來。繞著圓弧似的凸麵,倏忽又不見了。
對方似乎被他的行為逗笑了一般,雖然臉上依舊毫無波瀾,但那雙狹長鳳眼卻有了一些溫度。他慢悠悠解釋道:“那些黑石有些特殊,日後汝便知了。”
“可是!那紋好像動了……”
“汝看錯了,早些歇息吧。”說完坐在一旁,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鍾期本來還想再問,可看到對方明顯拒絕的意思,隻好無奈的躺好。也不知道張君房那樣坐著冷不冷?再說,坐著怎麼睡呢?
按耐不住,“嗯…君房,要不我們一起睡吧。”
對方不發一言,一動不動仿佛隔絕了外界。無論鍾期怎麼問,那個人也沒有再做半點回應。鍾期無奈,隻好將自己的外套搭在對方身上,嘟嘟囔囔漸漸昏睡過去。
終於,不用害怕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早上再次醒來時,房內已經和昨日一樣了。那個白衣男子不知所蹤,神奇的鼎也消失了,隻有躺在床上的鍾期,捂著額頭一陣陣頭疼。昨天他好像做了很幼稚的事情。
拉開房門,他穿上羽絨外套向外走,套上木屐,心想還好這白襪很厚實,在山裏也不會凍腳。
外麵一如既往的煙霧氤氳,穿行其中,仿佛行走在雲霧之中。鍾期深吸了口氣,一股溫熱的氣流從四肢五骸裏蔓延開來,身體熱乎了許多。
他也覺得奇怪,每回深呼吸搞得好像練內功似的,一下子精神百倍。難道自己的奇經八脈被打通了?甩掉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他慣性的走到院中的水潭邊,鞠起一把水,開始洗臉。嚼碎清潔牙齒的葉子,然後抖著手捧水漱了幾口。
真的太涼了!鍾期的手快要凍麻木了,這山裏的天氣十分奇怪。中午非常熱,晚上和早上則十分寒冷。簡直就是早穿棉襖午穿紗,一天便是四季輪換。
白天幾乎看不到張君房的身影,這也是鍾期為何如此害怕的原因。半月來,他見到對方的日子屈指可數,偏偏什麼也不記得,不敢下山去尋人。正打算去祭五髒廟,就看到一人從白霧裏信步而來。
“粥已做好。”聲音依舊清冽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你你……”鍾期有些激動的跑過去,木屐嗒嗒的聲音在清晨特別的清晰。“你沒走啊?”
“去哪?”
呃,鍾期也想知道對方以前究竟去了哪裏,就算采藥,也不必每日去,天天不見蹤影。不過他不敢說,隻好委屈了看了張君房一眼,說道:“沒什麼。”一隻手卻忍不住牽著那寬大的袖口。
“吃飯去吧。”
“那你呢?”
“吾已用過。”說完將袖子輕輕的抽出來,回頭道:“吃完便去爛柯山。”
他立在那,袖袍無風自動,履帶翻飛,襯的那雙眸子越發的冷若冰霜。
皎皎靈台,熒熒明鏡,而若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鍾期腦海裏突然想到了這樣一句話,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哽住,不知從何問起。張君房,你到底是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