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七、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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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秋日,荒荒野林,誰的情愫滋長在風裏?
體表之內,靈魂之中,誰的回憶沾染了血淚?
你愛的棄你而去,愛你的含恨而死。遲來的愛,被解禁的前世今生,如絢爛的萬丈紅霞在你眼前攤塗開來,似一把利劍淩遲你的心髒。一段段舉案齊眉恩愛呢喃仿若一個魔咒在你的腦海流轉輪回,直到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鐫刻的記憶浮現,一切仿如昨天,你的心狠狠揪住,你想說一句愛,猛然發現所有的語言所有的聲音都失了色彩。
我同你一樣,封過記憶,與你有別的是,我自主衝破了封印,害死師父,而你,活在一段表麵忠貞的假象中,卻不知曉她的愛是偷來的一段情,這一生裏,難道你對我沒有半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不信,有些眉目,見了一次,永生難忘。
忘記我是什麼滋味?
時時刻刻將我銘記在心是什麼滋味?
我要你嚐盡人生愛別離、求不得、怨長久、放不下之苦。
我的軀體尚存一絲溫度,我的雙眼睜著,死不瞑目,嘴角詭異地上揚,邪獰的笑容連我自己看了都瘮得慌。到目前為止我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解脫還是殘忍,為了報複,我阻斷自己的一切生機。
我蹲在我自己的身體旁,快意地看著陳朔瘋狂地搖晃我的身子,似乎那樣,我就願意回到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那雙空洞的眼睛仿佛兩個漆黑的洞,沒有半點活氣,然而他的身體散發著強大的生氣,綠意瑩瑩地罩著他。
“泠兒,你怎麼這麼傻,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我知道我是混蛋,十惡不赦的混蛋,忘了你是我的錯,傷害你是我不可饒恕的罪,你想怎樣都可以,恨我殺我折磨我……不要在我記得你的時候你卻離我而去。”我冷笑一聲,心說我想怎樣你一直都心知肚明。他涕淚交零地頷首俯身,一遍一遍地親吻我的臉,我惡心地望見自己的臉上,布滿他的口水,粘膩濕滑,猶如蝸牛爬過草葉留下的液體。我當初就是這樣被他征服的麼?真是個不堪回首的經曆。
“哈哈哈,陳朔,你也有後悔的時候。當初半夏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幹什麼吃的?她有了你的孩子你為她做了什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愛你,隻有你將她拒之門外,你不愛她,可以放她一條生路,可你做了什麼?在她的婚禮上當眾宣布她是你的女人,她什麼時候是你的了?你什麼時候愛過她了?你心安理得地霸占她的情感,另一邊對複活陳丹茜的事情諱莫如深。陳彥愛她,她視而不見,為此我恨了她三年,認為她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其實你才是最無情的人,你不配跟她在一起,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把她逼上絕路。今天的下場都是你一手造成,陳朔,你是最殘忍的魔鬼!”陳子宜突然衝到他跟前,劈頭蓋臉地痛罵,我很意外,她會在我死後為我說話。
莫非,這世界變了?
地靈坤擠到我跟前,望著一地血淚,道:“我早就說過,你下山會死在他手中,你不信。”
我大笑著搖了搖頭,糾正:“死亡是我的選擇,跟他無關。”至此,我不想再跟他牽上任何關係。
陳子宜痛得不能自已地抱著陳彥的身體垂淚,她撫著他的冰涼的臉,喃喃道:“彥哥哥,我終於有機會抱著你,你睡著的樣子很好看……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去。”
離她不遠的地方,那個麵目全非的痙攣著的身體突然伸展開,森森白牙嵌在青筋紅肉裏,沒有指甲的手指深深地插入泥中,聲音可怖地大笑:“半夏,你輸了,我終於看到你死在我前頭!”話畢,頭一歪,倒地斃命,兩腿直蹬了數下。
那些隊員們,嚇得不成人形,紛紛逃的逃散的散,那個曾受我牽連的八字眉小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小聲道:“雖然我知道你聽不到,但我還是想跟你當麵道一聲謝謝,珍重!”倒是個懂得感恩的小夥子,很好,希望他能保持他的本性。很快,這裏隻剩下兩個活人,陳朔和陳子宜。
陳朔仍舊抱著我的身體,淚漬幹了又濕,口中反複唱著一首歌,由唐初的一個歌妓傳唱開,後廣為流傳,到盛唐之時,連小孩子都能隨口來幾句,可見這首歌在當時的受歡迎程度,不知比下去多少當下的快餐音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他唱得比烏鴉的叫聲稍微順耳些,一首好端端的歌愣是叫他給毀了。我不知道他為何反複吟唱青青子衿那一句,聽起來分外魔性,我聽不出相思等候的纏綿,是無相可思所致?嗬嗬,是哦,愛他的女子都死絕了,他當然相思不了。
他竟然想就這麼抱著我來慰藉自己的心,看得我心底的恨意滋滋地往上冒。我的身體本該化成沃土,滋養一方,憑什麼讓你占著,難道也想將我像陳丹茜那般,封進冰棺?
我下意識地回想起皮皮死時的場景,心中一頓,兩指並攏往前一指,頓時,我的身體變得如玻璃般透明,透明的血管裏空空如也,從腳開始,一點一點支離破碎,我無法形容望著自己的身體化成千片萬片的感受,那些碎片如半空中炸裂的煙花,四散飛去。陳朔痛苦地朝空中撲去,卻隻抓到一片虛空,我的身體眨眼之間,歸為塵。
我望著自己的手,大為震驚,原來,靈體還有這麼神奇的功能,心裏想著什麼,手指一撥,轉瞬成真。飄乎乎地又想起一件事,手指輕輕地撫著自己的心髒,竟然不痛了,而且沒有心跳。
笨死了,沒有心跳的心怎麼會痛呢?
“泠兒,讓我再多看你一眼也不肯麼?”誰的聲音那麼哀婉淒絕?吱吱呀呀的密林之中,誰又在乎誰的生死?誰又是誰的執念,生死離別後,放下的放不下的,又能怎樣?奈何橋上灌一碗孟婆湯,將身前身後事忘個幹淨。
前方多了一個靈體,行動遲緩,身形不穩,她走得非常痛苦,五官猙獰。我向她吱牙一笑:“陳曼曼,沒皮的滋味好受不?我一直在等你!”
她尖叫著朝我飛來,扭曲的五官更加可怖,我稍頓身形,往後一退,退了足足四五米,我側著頭,對著她抬了抬手,隻見她陡然上升了不少距離,我凝視著自己的手,哎呀我去,我到底還有多少能力是我自己不知道的?莫非死亡給了我另一種力量亦或這是靈體的基本能力?我很快否定了後麵的想法,定在半空的陳曼曼痛苦地嗚嗚叫,卻無能為力,如果靈體的力量差不多,那麼我們倆個應該勢均力敵才是。上空的陽光灼烈,就讓她多曬會太陽,作為我送她去冥界的一份彌足珍貴的賀禮,一般人我還不送呢。
“公主殿下,冉冉接您回宮。”茂密的叢林中,冉冉恭敬地侯在我身後。哦,看戲看得興起,竟忘了最最重要的事情,看來冥王等不及我這個藥引子,沒想到他是個急性子的王。
我招手叫她靠近點,將哼哼的事和她提了提,要她給它物色個好去處,我在這裏等她,她咬著下唇目色憂憂地點頭,身影一閃,沒了蹤影。我繼續看這出無法收場的好戲。
陳子宜覺察出不對勁,轉身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懼怕地撂下唐辣辣的身體閃到一旁,道:“半夏的屍體呢?”
“沒了。”陳朔擦了擦臉,勻開一抹朱紅,那是他手上沾染的我的血。
“她恨我,我也恨我自己,要是在她活著的時候對她好點,今天就不會……”早知如此,當初你幹嘛去了?人生沒有後悔藥,這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廢話。
我嫌棄地站在他們倆個中間,仔細地瞧著唐辣辣,他比我先走,怎麼到現在我還沒見到他的靈魂?莫非他比我先走一步,提前去了冥界?那樣也好,我終究是不能陪他的,他忘了我奔赴往生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希望他來生能遇到個愛他他也愛的女子。
陳朔癱在地上,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我饒有興味地蹲在他旁邊,那雙黯然凝滯被淚液包裹的眼睛突然轉了一下,身手極快地抓起地上的那把長刀,照著自己的手腕連砍了下去,頓時,割裂的動脈飆出一串血滴子,血水濺到陳子宜的臉上,隻聽她尖叫一聲,倉皇跑開。
他想自殺?這天下哪有如此容易的事?那亞卡蘭甸再厲害也抵不住一個人自殺的決心,我隨口念了一句咒語,那些離體的血珠離開草葉穿過空氣重新注入他的血管,血腥的傷口快速愈合,至最後,連個傷疤都沒有。我望著自己的指尖,這件事我隻見過冥王能做到。那句咒語也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憑空出現在腦海裏,指示我跟著讀一遍。
“原來真是長生,泠兒,那些年你是如何度過的?就像這般如同一個怪物一樣麼?”陳朔呆呆地望著完好的手腕,搖頭苦笑。
我不滿地嘀咕一聲,能怎麼過?日複一日地過唄。
冉冉回到我身邊,仍然恭敬地鞠躬:“公主殿下,您交代的事我已辦妥,我們走吧。”
“好。”我點了點頭,冥路漫漫,業火未央,我跟著她走在花開似火的路上,踏上黃泉路的瞬間,空中飛來無數碎片,集聚著貼在我的身體上,須臾,所有的碎片化成一個整體,我的身體與我的魂魄重新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