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九、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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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日
身子沉沉,最近總感到累得慌。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梳弄我的頭發,不知是哪根梳齒弄疼我的頭皮,我眯虛著眼撓了撓發,慢悠悠地說:“胭脂,輕點,再扯我頭發我就撓你癢癢。”
胭脂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這種小事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就做得很好了,她給我梳的辮子非常漂亮,我母親說她有一雙巧手,是個難得的姑娘。不過她命苦,在她尚在繈褓之中,她的父母得了病一年內相繼死去,隻留下這麼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被我的母親慈心大發地帶了回來,與我一起成長,雖說她是我的丫鬟,不過我從來當她是姐妹,除了梳頭裝扮我不擅長,其他的事基本是我自己完成,我實在不喜歡別人叫我小姐,喊得似乎我很柔弱需要保護一樣。
像我這麼酷愛玩刀的女子並不多見,我那仁慈的母親一天天見我長大,看我的眼神越發擔憂:“泠兒,你是個女孩子呀,將來是要嫁人的,你這麼刀不離手的……哎,怪我沒好好教育你。”
頭上的梳齒一頓,嗯?我說錯什麼了嗎?便抬手將長發往耳後撥了撥,眼前驚現一位陌生的男子,我張口結舌了半天,問他:“你是誰?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我是陳朔。”那張有些憔悴的臉長得忒瘦了些,胡子拉碴的,看起來年紀與我的爹爹相仿,但聲音是青年人的。
“我們認識嗎?”我指著他手中的檀香木梳,比劃我們之間的距離,我那知書達理的母親常說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麼可以如此親近我,難不成他這是輕薄?我搖了搖頭,忙往後縮了縮,眼裏充滿了警戒。
“我們,不認識嗎?”這男子好生奇怪,他對我做了不尋常的事情,還一臉茫然的將問題丟給我,我的裝束怎麼變了,這不是我的青羅裙,嗯,胭脂呢,她怎麼不在我的房間?我喊了兩聲胭脂,無人應和,這時,我覺得自己攤上事了,驚慌地往四周瞧了瞧,這是什麼地方?我的閨房呢?我的熏香呢?滿屋子的擺設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我的小床,我的衣櫃,我的雕窗,統統不見了。
“胭脂,胭脂!”我走著小碎步想要逃離。
“怎麼了?”
另一個麵目清爽的男子手持青色蔬菜闖進我的視線,我見了他分外親近,想也不想地躲到他身後,抓住他的衣襟害怕道:“越哥哥,我怕,我們這是在哪兒,我想回家,對了,現在是幾月,庭前的海棠花開了沒?”
百裏越微微一怔,輕撫我的額頭,傷感道:“夏夏,你又說胡話了,現在是四月,花期過了。”
我疑惑地掰過他的身子,有些不滿地說:“百裏越,你怎麼叫錯我的名字了,我是小泠!我記得昨天你跟我說你栽植的海棠花開了,那時我睡著了,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呢,聽到你和我說話,便急著醒了。”
“一本正經地說胡話,你醒著與睡著沒甚分別。”拿梳子的男子將我整個兒翻了個麵兒,輕皺眉頭盯著我的臉,若單是欣賞這張臉,倒是挺賞心悅目的。
“放肆!”我下意識地偷襲了他,閃到百裏越身後,他肯定不會想到我一個女孩子家家小小地練過幾年功,“越哥哥,給他個教訓,他欺負我。”
“火離,過來!”火離從門後擠了出來,嫩黃黃的身子毛茸茸的,一對圓耳精神地豎在腦瓜頂上,那雙滴溜溜圓的眼珠子望到我的時候,震驚之餘怯生生地叫了我一聲:“小……小姐?”它站直了身子,使勁兒揉眼睛,又將我看了一會,似乎不敢相信。我隔空將它輕輕地抱至手上,撓它的肚子嬌嗔道:“傻瓜,幾天不見,怎的連我都不認得了?讓我看看瘦了沒,我睡了幾天都沒照顧你,這幾天有沒惦記小魚幹兒?”
“沒有。”它一邊哭一邊將粘滋滋的眼淚抹在我的衣服上,這小家夥,你明明是隻公獸哎,怎麼愛哭起鼻子來了?
“我們的家呢?越哥哥帶我們來的這是哪裏,我怎麼一點都不認識?”我撫著它的毛發滿腹疑問。
百裏越一邊擇菜一邊回答:“我們出來遊玩,這裏是我們歇腳的地方。”
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容我想想,百裏越是術師,上曉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奇門遁甲之術,萬般變化逃不出他的慧眼,這樣的人才這樣尊貴的身份怎麼淹沒於爐灶之間?可是他從前的是什麼樣兒我怎麼也記不清了呢?昨日他他確實穿著一身長衫落座於我床前,手裏握著一枝盛開的海棠,我現在還記得海棠的香氣呢。
暫且不去瞎想,我尷尬地探出頭望著略微驚訝的男子,問他:“哦,他是你的知己?真是抱歉,西泠在此向陳公子道歉,望陳公子看在越哥哥的麵上,多多海涵。”
他晃了晃胳膊,答了一聲沒事,背轉過去,喲喲,還說沒事呢,這臉拉得老長,沒事才怪,好小氣的人,剛才是你對我不敬在先,理應道歉的是你,我賠了個不是,你拉長個臉不高興給誰看呢,越看越不順眼,我西泠哪天遭過別人的這門子冷眼,哼!
我不高興地將百裏越拉倒一邊,幫著他擇菜,他的手上布滿老繭兒,我握住他的手,震驚道:“百裏,我睡著的時候你都經曆了什麼?你怎麼變成一個夥夫了?”
“是人總是要吃飯的嗬,我不弄咱們吃什麼去,總不能每頓飯都下館子吧?”他笑笑,眉宇間殘留幾絲滄桑,心中不忍,便拾過他身旁的青菜,一邊清理一邊說:“別的我不會,但我做的一手桃花羹很是美味,奇怪,我不愛吃甜食的,做甜羹湯給誰喝的?越哥哥,你喜歡桃花羹否?”
“喜歡,你打算弄給我吃?”
我有些為難,眼下已經過了桃花綻放的季節,我上哪兒去弄花瓣,尷尬地捋一束頭發夾在耳後,道:“原是為你,沒什麼好說的,想吃得等到明年桃花開,到時候我每天都弄一碗給你吃。”
我原本打算自告奮勇地為百裏越炒菜,怎奈這裏的爐灶與我們使用的不同,是個我看不懂原理的鐵疙瘩,將那黑色的小東西扭個方向,竟能打出火來,藍色的半透明的,透出幾分詭異,我遠遠地退開去,將灶房讓給他,隻見他輕笑著圍了一塊白布係在腰後,熟練地操作起來,不久,便聞到食材的香氣。
飯桌上陳公子與我們拉開好大的距離,一個人端著飯碗坐在長桌的另一端,默默夾菜吃飯,火離盯著碗裏的肉塊並不買賬,一副吃膩了的樣子,我跳了一塊魚肚子夾到它的碗裏,輕捋它背上的毛,道:“鮮魚雖比不上小魚幹兒有嚼勁,不過營養倒是有的,多吃點,等回家讓小武去河塘給你捉些小魚製成香噴噴的小魚幹。”
“小武……你真的是西泠!”火離大哭,繼續跳到我身上,抹了一同眼淚,挨了我一身的毛兒,弄得我不知所措,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的都好像變了性情,見了我好像很詫異似的,我身上哪裏有不對勁的地方?
我咽了口吐沫,麵對三雙凝重地眼睛,我撫了撫額頭,尷尬道:“那個啥……用膳用膳,我知道自己長得美,你們不用目不轉睛地看我,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那位自稱陳朔的噎了一口,喝了好幾口茶水才有所緩解,我將我的話回味了一遍,沒毛病,不知他為什麼會噎著,好大個人了,吃個飯都能出點狀況,能力堪憂啊,我對百裏越的交友能力持以懷疑的態度。
飯畢,百裏越勤快地收拾碗筷,喏,做家務的男子分外有魅力,竟覺著他單薄的身影寬厚偉岸了許多。料想從前,他是那個不問世事終日待在術海專研的青年,他是那個不葛言笑的披發男子,他是爹爹的左膀右臂,為爹爹運籌帷幄,他不愛與人交流,我也很少與他接觸,不知從某一天起,我們倆個竟變得熟悉,時常聽他跟我講外麵的事情。
陳朔一直注視著我,我被看得有些惱火,他不知道直視不熟悉的女孩子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麼?都說不能以貌取人,不過看他的麵相,很難不將他與猥瑣的采花賊聯係在一起。
“你對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陳朔朝我身邊挪了挪,詫異失落交織一起,塗在他的麵上,使那對皺著的眉皺得更深。我偶然注意到他的沒尾,有一顆如他的眼珠一般漆黑的痣,雖藏在眉毛中,卻看得分明。
他是不是有一段傷心往事?
他是不是將往事忘了?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對他的身份產生一些好奇。能自主選擇遺忘的經曆絕不是簡單的故事,那顆痣是忘卻的標記。
“沒有。你是個有故事的人。”我望著那顆痣如是說。
他悵然地點點頭,背過身去,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好端端的坐著沒招他沒惹他,相識短短一個時辰,竟給我換了幾回臉,弄得好像我欠他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