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堵得很厲害，那些年他一手炒製的青菜蘿卜，因我嘴饞他親手栽植的櫻桃，軟糯的包子……那些熟悉的味道一同湧上味蕾，我捂著胸口憋了半天終於哭出聲來。
    突如其來的思鄉情切讓我恨不得能即刻穿越萬水千山回到雪山，鄭重地喊一聲師父。
    “我要回家！回家！辣辣，放開我，我快等不及了，我現在就走，一刻都不能停。”我抓住唐辣辣的手，激動得不能自已，倉促地將忘川打包好的行李往身上背，準備開門就走，等不及，真的等不及，我總以為我們師徒關係生疏，是因為老頭喜歡清靜，不是這樣的，他年輕的時候對我說過許多情話，他一定是覺得自己老了而我還是年輕的樣子，所以心裏有些顧慮，所以才與我生分，我要回去告訴他，我已經將往事想起。
    百裏越，你陪了我一生，怎麼舍得跟我說另一個男子是我的良人？
    是我錯了，我當初不該棄他一個人在深山終日對著清湯寡水，當時他說什麼我都信了，背後的難依難舍我不曾察覺，難怪在我走之前他變了一副性情，那是他的表達方式，可惜當時我不懂！
    唐辣辣察覺出我的不對勁，謹慎地拿了我的行李，麵色焦急道：“夏夏，明天出發，不急於這一時的。”
    陳朔不知何時醒了，也跟了上來，一同奪了我的行李，將包裹慢吞吞地放回牆角，道：“半夏，你注意身體，行李到時候讓我的人背著就是，好好休息一晚，養足精神出發，路途遙遠，容易勞累。”
    他的話又幾分真假我不想去判斷，但我猜測他的初衷是怕我獨自提前逃了，將他甩下，多此一舉，我主動提出的事情不會變卦得這麼智障，陳朔，我愛過你，三年，仿若一世，甜蜜而痛苦，現在我不愛你了，放手得不那麼痛，今日讓我想起一個人，分量比你重百倍的人，怎能不叫我心生歡喜？如同你念著她的情，我也不能辜負一個護我一生的人，不是嗎？於是我咧著嘴道：“你放心，我不逃跑，昔日我總想著你，因而被執念蒙蔽了雙眼，現在我看得清了，愛了我若幹年月守了我若幹年月的人不是你，你早忘了我，前塵往事全不作數，這件事成之後，不管是前世我欠你的還是今生你欠我的，一概兩清。”
    陳朔抖了一下，握著包帶的手被暴起青筋。
    他倆仍將我包圍，陳朔擋在門口，我要想出去必須穿過他，這有點難度。那一刻我一分都緩不得，就如當時預料到他有危險，奮不顧身地趕去他的身旁，現在我要趕回一個人的身旁，我深知捱過一個個漫漫長夜的痛苦，從今往後，我會用餘生陪著他。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之後，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平安地降生，能夠給我一潭死水的人生吹起一層漣漪，好讓我的一顆破碎的心一點點愈合，可現在我竟顧不了這些，猛力推開陳朔，他重重地撞在牆上彈了回來，悶哼一聲，一口鮮血湧了出來，我大愣，愣的是我的力道，能將一個人撞得內髒出血，該要使出多大的力道？他掙紮著站起，一對眸子冷得快結出冰來，隻覺得身子一重，他整個纏在我身上，口中含糊不清道：“你不能就這麼走了，這是小茜複活的惟一希望，我一定要去！”
    熱氣中氤氳的血腥即刻彌漫在整個房間，我本能地伸手去擦拭他嘴邊的血跡，卻怎麼也擦不完，鮮血沾得到處都是，他的力量漸漸衰弱，指關仍舊緊固，牢牢地抓著我，我聽見自己魂不舍設的顫音：“陳朔，你別嚇我，我沒想要你死。”
    “你不能走！”他直直地盯著我，似哀求又似警告，我如天雷擊頂般，心髒驟停，劇痛席卷而來，在那猶如心髒撕裂般的苦楚中，一些遙遠的破碎的記憶聚零為整迅速地拚湊，組成一段殘酷而絕望的回憶。
    古木雕香的閨房裏，我穿著大紅的嫁衣端坐於鏡前，眉間半朵梅花開得冷冽豔烈，美目流盼，熠熠生輝，薄唇輕啟，紅唇皓齒，空氣裏飄過一陣芍藥花瓣的芬芳。一旁的喜娘眉笑眼開，拎著小花方巾望著鏡中人，道：“姑娘今兒太美了，和姑爺簡直是天作之合的一對，月老這根紅線牽地真是太對了！”
    我半遮臉頰，嬌嗔：“討厭！”
    我的慈祥端莊的母親自門口款款而來，目睹華服盛裝的我，雙眼打著淚花兒，她拉著我的手，飽含深情道：“我的兒，時間飛逝，今日你就要出嫁了，娘好舍不得。”
    “娘！”我撲進夫人的懷抱，“我也舍不得娘親！”
    “不哭不哭！哭花了妝就不美了，等會姑爺來接你，快把眼淚收住，到了那邊想娘了就回來看看，我和你父親怪舍不得你的。”母親用溫香的手絹擦去我眼角的淚滴，展現出一個溫情的笑容，眼角的魚尾紋刺痛了我的心髒，母親老了，我抱住她，哽咽道：“娘，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雕花的檀窗外，鼓樂齊鳴，迎親的隊伍等候在外，我的心突突亂跳，手心捏出一把細汗，紅蓋頭下的雙耳靜靜地聆聽窗外的動靜，我期待著，期待著我心愛的人兒帶我回家。
    有人牽起我的手移步往前，我安心地接受引領，這是伺候我多年與我情同姐妹的胭脂的手。胭脂細聲細氣地對我說：“小主，該走啦！”
    一團拖地火焰順著鋪地紅毯一步一移，一雙鴛鴦鞋在裙擺若隱若現，紅毯蔓延至河邊，連青石橋也著盛裝等待著見證一場美好的姻緣，兩岸桃花並列，落英繽紛。周邊擠滿了觀看的人潮，吵鬧聲，鞭炮聲，奏樂聲，聲聲入耳，聲聲交叉，變成熱鬧非凡的場景，一個抱著小孩的夫人道：“多少年沒見過這般盛況了！”
    另一個應和：“是啊，你看新娘，那可是個大美人兒，今日又大喜之日，走，我們過會去新郎家一睹芳容。”
    “新郎陳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呢，百裏挑一，哎呀，我要是能找到這麼個如意郎君死了都甘願！”
    “這麼喜慶的時日不許提那個字！”高個兒的用勁一拍那姑娘的腦袋，姑娘吐個舌頭躲到人群後麵去了。
    我的心裏美滋滋的，跟隨胭脂穿越人海，他就在橋上等著我，真想一步就跨到他身邊，從今往後，便可以和我傾慕的人朝朝暮暮長相廝守，這世間還有什麼比跟相愛的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呢？！
    突然一股突如其來的大風吹走了我的紅蓋頭，吹在麵上，隻覺得一陣陰冷。我看見一身紅衣的陳清淺騎在馬背上，我向他會心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春光滿麵的他臉色驀地怪異，手指緊握長劍直指我而來，我定定地站在那兒，弄不清情況，驚愕讓我失去了反應的機會，呆呆地看到他的閃著寒光的劍“咻”的一聲穿透自己的身體，一刹那間，世界歸於空靈，我真切地聽到自己心髒清脆的碎裂聲。
    不知是誰聲嘶力竭道：“殺人了——”音還未斷，張著嘴的頭顱已掉落在地，突突地滾遠了，一股鮮血噴湧而出，濺到眾人身上，人群嘩地炸開，頓作鳥獸散，驚慌使他們是去了理智，隻聽得一陣錯亂的腳步聲和噗通倒地聲。一時間，一道道黑影從天而降，跨過小橋流水，衝入大門。門裏的人不明真相，舉手之間便丟了性命，須臾，殺伐聲，哭喊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胸口鮮血汩汩而出，順著墨色劍柄一滴一滴滑落在地，暈染成大片的蘼荼花。我依舊睜大雙目直視他，眼裏的錯愕傾瀉而出，他的手還握在劍柄，他的臉瞬間青紫，身體在春風裏瑟瑟哆嗦。
    我愣愣地站著，不穩的身體有些傾斜，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在大婚之日殺我，說好的舉案齊眉白首不離呢？說好的不負光陰不負卿的呢？如今那些誓言哪裏去了？怎麼忍心下得了手？難道從前的恩愛纏綿都是假的嗎？難道那些點點滴滴都是別有用意？不，我不相信，不相信他對我的感情是假的，可是眼睛看到的事實也不是假的，我迷茫了，我的人生突然變成一個冷冷的笑話。
    此刻我有太多的話想要問他，但時間不允許，我不感覺到身體的疼痛，卻深切地體會到大量的生氣正從體內剝離，隻是須臾之間，我已騰不出多餘的力氣支撐身體平衡，我像一朵迅速枯萎的殘花飄飄忽忽地倒下，倒在自己溫熱的血泊裏。
    “泠兒！”陳清淺抱住我，按住鮮血汩汩的傷口，他的聲音沙啞刺耳，我聽著忍不住輕皺眉頭，他不該是這個樣子，我心目中的他從來都是溫婉的。
    口中溢出一口鮮血，腥甜至極，我用盡全身力氣，雙手顫抖地抓住他的衣襟，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問：“清淺，我把心交給你，你如何舍得……咳……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