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裏靜靜的，我吃完飯在小院中溜達，院子裏有一個園子，裏麵長滿了各種花花草草，看得出來這一家人蠻有雅興，園子的對麵貼牆一側搭了個長亭，亭上覆滿綠色枝葉，唐辣辣告訴我那是葡萄藤，枝葉間掛著的一串串的小果子就是葡萄，亭子下麵擺了一條長凳，可容三五個人同坐。這環境頗為幽靜又不失雅氣。
    “這是你長大的地方？”我遮住陽光望著他，他正坐在長凳上閉目養神，神態安然。細細碎碎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斑影點點，一搖一曳，美如畫。
    “嗯，是不是有點心動？”他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我想念熏香的氣味。”我最最吃不消的就是那副得意的嘴臉，與哼哼如出一轍，你想傲嬌，我偏不成全，哈哈。
    我過了幾天深入簡出的愜意日子，在此期間，唐辣辣每天披雨冒露的外出，披星戴月的歸來，白天幾乎不見他的蹤跡，隻有深夜，一直坐我身旁的大力第一個衝到門口等待他的深歸。
    一日，他沒像往常那般出門，還竊喜他總算有時間陪我，我走到書房的門外無意間聽到他壓低聲音跟誰講電話，說道：“……事關重大，此次我們必須小心，我必須給死去的弟兄們一個交代。”
    我在門口稍稍猶豫，輕手輕腳地走開。晚上他親自下廚做了好些菜，都是我和哼哼喜歡的，哼哼一通風卷殘雲遛狗去了，碗碟交錯的桌上隻剩下我們倆個，他一如既往地給我夾菜，暖色燈光的襯托中，這是一幅沁人心脾的畫卷，我偷偷地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一點也不像是個麻煩纏身的人，這個世界的人心複雜程度遠非我想象，目前的我已然不可避之，慢慢適應吧，我在心裏反複安慰自己。
    “辣辣，我想找點事兒做，每天呆在這四方小院裏，好像和大山裏的生活沒什麼兩樣。”我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低頭扒飯的手在空氣裏停頓了下，抬頭一臉歉意地說：“媳婦兒，抱歉，這些日子我忙於工作忽略了你，以後我會注意的，若你真想嚐試的話，明日跟我去公司，從最簡單的學起，我過會打個電話安排人教你。”
    “好。”我點頭，莫名的，失落裏夾雜著些許擔憂，麵對新事物的我還是有些恐懼吧。
    負責輔導我的人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年齡看上去要比唐辣辣大幾歲，他的臂膀處，袖口挽起，露出墨綠的紋身，掩蓋一道約兩指寬的疤痕，他微微鞠躬，麵上掛著不卑不吭的笑，後來我才明白那是隻微露八顆牙齒的職業笑容，道：“你好，夏小姐，經理已經交代了，這邊請，有事叫我一聲。”
    大疊大疊的文件擺在一張辦公桌上，摞起來有半人高，看見這陣勢我的心一陣慌，這麼多的文件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我這輩子看過的字連這零頭都不到。最最奇特的是很多字我都認識，就是搞不明白組合在一起的意思，我甚至覺得奇門遁甲都比這通俗易懂。我琢磨了大半個月配合陳誌楊不厭其煩地教導，總算能自己磕磕絆絆地理解文句。
    我的野外機警反應良好取決於豐富的野外生存技巧，而麵對人，我的反應總慢那麼半拍，我心無旁騖地消化唐辣辣拿給我的諸多文件，然而卻有幾回，三倆個員工躲在門外窗下偷窺我，故意小聲地議論我，他們不知道，我在桌子旁聽得一清二楚。
    “這女的什麼來頭？是不是經理的相好？”
    “別胡說，你看她打扮的濃妝豔抹的，我們經理能看上她？”
    “一看就不是正經員工，鐵定是走後門的！”
    “你們沒聽說嗎？經理失蹤六年，一回來就帶著這個女人，依我看，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切，你腦子糊了吧，就算她是發妻，等陳子宜回來，還不一腳把她踹回老家去。”
    ……
    我大吃一驚，這陳子宜什麼來頭？
    我問老楊，老楊幾番閃爍其詞，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我擺擺手示意他出去，傍晚的陽光來得比較柔和，清一色的黑色製服陸陸續續地關了電腦，收拾東西離開大廈，一支煙的功夫，嘈雜的大廈變得異常寧靜，我靠著座椅喝一杯清茶。
    現代人的生活節奏與我想象的大不相同，他們習慣朝九晚五一成不變的生活，工作是他們賴以生活換取物資的主要手段，我突發奇想，過去的唐辣辣是什麼樣子的，他是否需要將整個白晝耗在這狹小的空間，是否跟他們一樣麻痹自己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
    工作上，我漸漸地上手，開始幫助唐辣辣處理一些繁瑣而枯燥的事務，無聲無息地融進大染缸，隻是我發現，那些懷疑的目光之中在我身上流轉，無論我走到哪兒，都能覺察到一兩雙好奇的眼光。我仔細照照鏡子，絕對沒有走光露點，也沒有蠻橫無理，為何他們排斥我，我有那麼可怕？
    這些事我沒和唐辣辣提起，也沒機會提起，他總是太忙，忙得一起吃飯的功夫都沒有，每次在飯店點餐等候的過程中，哼哼總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聽得我耳朵生繭，有時聽得煩了，免不了一場爭吵。
    看似風平浪靜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唐辣辣還誇我能力強，說我像個女漢子，我悄悄上網查了，可不是嘛，我就是一個女漢子，能文能武，除了下廚房，樣樣精明能幹，可他不知道的是，這隻是表麵現象。
    終於有一天，一個風風火火的女人闖進辦公室，一口一聲彥哥哥，而前一分鍾，唐彥拿一個案子剛剛離開，我斷定，這個我未曾見過的稱呼親密的女人和他交情匪淺，他從未提起，我克製住心中的不安，禮貌地跟她說：“你好，唐……陳——先生剛走，你去追的話還來得及。”
    “你是誰？”她歪著頭警惕地打量我，語氣充滿挑釁，我大約記得有一種身上長滿長刺的動物在遇到危險時，服帖的針尖根根豎立，那種動物叫刺蝟。
    常年的采藥練就我沉穩的性格，即使危險降臨，我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好應對準備，我不怕挑釁，也不怕危險，唯一能令我害怕的是永無止境的遺忘。
    “子宜小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陳誌揚爽朗的聲音從門外飄來，真正的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這位是夏小姐，新來的助理！”
    陳子宜？！我猛然想起傳說中的厲害人物，心中一緊，我還以為她能長出三頭六臂來著，今日一見，不過是個稍微傲嬌的少女心姑娘。
    “我問你了嗎？搶答個什麼勁兒，你是她的嘴嗎？我在問她！”她手往我鼻子一指，朝陳誌揚翻了個白眼，瞬間覺得我以前的太小兒科了。
    我撥開她的手，道：“小姐，說話的時候請注意你的肢體，你的手快碰到我的鼻尖了。”
    “我碰你怎麼了？我告訴你，本小姐開口，這座樓裏還沒人敢跟我頂嘴的。你算哪根蔥，來路不明的丫頭片子。”她盡力展現她的飛揚跋扈，扯著嗓子嗬斥，引來不少看熱鬧的員工。
    陳誌揚欲勸服她，熟料她像火上澆油似的，見人就撕，罵道：“老楊你是不是跟她有奸情，否則你怎麼偏向她說話，你還把不把姑奶奶我放在眼裏了？隻要我一句話，你立馬得滾蛋！”
    太囂張了！不能忍！
    “剛剛聽你嬌滴滴的叫彥哥哥，你和他什麼關係？”我找到重點，先試探。
    “他是我男朋友！”她難得地露出燦爛的笑臉，如果她的表情始終如一的話，倒是個天真爛漫有風情的女子。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是誰？”她的反應很迅速。
    “你們在聊啥呢？子宜？好久不見，你變得更漂亮了！”唐辣辣在我正欲開口之際出現在門口，他笑嗬嗬的樣子總能掃我心頭之不快。
    “彥哥哥！”陳子宜餓虎撲獵式狠狠抱住唐辣辣，我尷尬地站在一旁，心裏醋勁翻滾，卻還硬撐著露出大大的笑臉。我不懂，我不快樂，不高興，為什麼不拉著臉表達自己的不滿呢？
    唐辣辣推開她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介紹：“子宜，這是我媳婦兒，以後你得叫嫂子！”
    “啥？”陳子宜張大嘴巴，半天反應不過來，同時，窗外傳來幾聲克製不住的驚呼，那些製服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最不可能的猜測變成現實。
    “不敢當。”我抽回手，在自己的衣襟擦了幾遍，她剛才握著他的手指那麼堅定那麼泰然。氣氛很尷尬，我想走，我想回到大山，那裏雖然簡單，但站在山水間的我過得安寧，這裏盡管繁華，可置身人群的我越發孤獨。
    “辣辣，我今天有些累，如果可以的話，給我批個假。”一肚子的委屈無與人說，我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