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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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哪裏發現這個人的?”老頭皺眉,盯著躺在床上的唐辣辣冷冰冰地問我,不,應該是質問。從見到唐辣辣的那一刻起,老頭的臉就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非常不友好,這很反常。
按說這裏終年不見人煙,突然遇到一個外來人,那種心情應該是一種終於看到同類,世界不止剩我一個的情感歸屬感,但老頭不是,他態度是排斥的,他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唐辣辣的意外出現對他來說不亞於仿若站在城牆裏的皇帝看到敵軍攻進城的焦灼心理。
我心裏嘀咕,老頭一定藏著許多不為人說的秘密,在他的身上肯定發生過不尋常的事,隻是這麼多年來我竟然毫無察覺,我的潛意識裏,他就是個神話,是個傳說,像天地一樣博大仁慈,盡管他總是板著臉喝令我采藥。
哼哼大概複述了一遍,緊接著便是長時間的沉默,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很久很久,老頭直視我,幽深的眼睛看不到半點波瀾,他說:“半夏,你不該救他!”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我暗暗吃驚,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就茲茲地抽芽長葉,便謹慎地試探道:“師父,你……忌憚他?”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聚焦在我臉上,頓時,我便渾身不自在,有那麼一瞬間,意識好像被剝離了,大腦僵硬空白。
“我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這裏。”老頭目露凶光,一閃而逝,卻看得我膽戰心驚,我印象裏的老頭雖然苛刻嚴厲,看上去陰森,但心是善良的,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我很難想象這句話會從他的嘴裏冒出來,擲地有聲。
“不!”不知哪來的勇氣,從未違抗過老頭命令的我張開雙臂攔在床前,警惕地注視他的一舉一動不讓他靠近。
“半夏,他活著,可能會害死我們,你想清楚了?”老頭毫不回避我的目光,聲音平穩道。
“你也說的,隻是可能。”雖然心存疑慮,不知老頭話裏的深意,但我抓住重點反駁他,但口頭上的搏鬥不起實際作用,老頭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為了讓他死了這條心,我不惜拋卻我的羞恥心,耳紅心跳地說:“人是我救的,他的命歸我,我答應嫁給他,他便是我的夫君,我這一生都將交於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師父,若你殺了他,豈不是殺了徒兒的夫君,你真的忍心讓徒兒孤獨終老?”
我想我的老臉一定比那晚霞還要紅豔,這是我從沒有過的失態,就連哼哼都驚得張目結舌,我偷偷遞給它一個眼色,讓它不要多嘴,也不知它聽懂沒有,我的一番話頓時使老頭大驚失色,如若天塌下來了,他的嘴唇劇烈哆嗦,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我,語不成句道:“半夏,你……我護了你半生,你……”
我沒料到老頭反應如此巨大,一時不知該怎麼收場,緊張得手心出了汗,我搓著手,囁嚅道:“師父,您怎麼了?”
這一聲關心是真的,這一刻我才發現,我眼中無所不能的老頭儼然不是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樹,我仿佛看到老頭迅速腐朽,化為一具枯骨,如同那個怪物,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啊,不能夠!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唐辣辣和老頭隻能存活一個,我的心肯定是偏向老頭的。
老頭捂著胸口,神情慘然,忽然,他猛咳一聲,整個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倒,我再也不淡定了,扶住他,擔憂道:“師父,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擺擺手,把我推開,他的嘴角有一絲鮮血,被他裝作不經意地擦去,他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狀態的唐辣辣,搖頭歎氣,嘀咕一聲:“該來終究來了。”
“什麼?”我也望著唐辣辣,不懂老頭的話為何意。
一聲漫長的歎氣後,老頭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半夏,你當真愛他?”
“師父……”我抓著衣襟,甚難為情。
“我的半夏長大了,也罷也罷!”他的語調很緩慢,每個字都透出深深的悲傷,他笑了笑,蒼老的容顏爬滿了皺紋,眼神複雜,說不清是悲痛,還是歡喜,他說:“我什麼都明白了,既然如此,我隻有救人。若是你想隨他去外麵的世界,師父……師父也不攔你,要是哪天你累了,就回來看看。”
“師父……”我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哽於喉。
“去弄些草藥,他的傷該換藥了,他需要靜養一段時間,等傷好了你們再做決斷……”他走到床邊,仔細查看傷勢,一骨碌拋出好多藥名,我也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幫忙打下手。
忙了整個下午,到晚上,唐辣辣依然沒有蘇醒,我們三個各懷心事草草了了晚飯,一整天沒歇息一分鍾,我累得倒在床上,未解衣衫便沉沉睡去。
一片曼陀羅花旁,一個人影和一道劍影交錯融合,他的發髻高高盤起,長長的發帶隨著他的身形在風中舞動,他正在武劍,劍握於掌,一抬手,一收腳,靈活得如影如蛇,一個青衣少女手捧一隻青玉碗,裏麵似乎裝著的湯,冒著熱氣,她向他輕輕招手,喚他的名字。
他一個漂亮的插劍入鞘,緩緩轉身,眼睛含笑:“泠兒,你來了。”
她滿臉紅暈,低眉呈上湯碗,溫柔道:“清淺,我給你熬的桃花羹,你嚐嚐味道如何。”說著,睜著杏眼,溢出一汪溫情水。
他接過碗,寵溺地刮她白嫩的鼻子,淺笑著呷了一口,須臾,伸出大拇指在她眼前晃,讚歎:“味道極好,甜而不膩,我的泠兒終於學會疼人了!”
“討厭,人家才沒有答應你。”她伸出纖纖玉手,捶他的肩,他一把攬住她的腰,摟進懷抱,不容她半點掙脫,“這一世,你都是我的人。”
她羞紅了臉,推開溫暖的懷抱,指著他嬌喘:“你……你你不要過來,你是壞人!”
“我就是壞人,我過來會怎麼?”他一步跨到她麵前,俯首凝視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壞壞的笑。
“你會後悔的……”
她擺弄青青的衣襟,歪著頭看他,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他絲毫不躲避她的目光,抬手欲揉亂她的青絲,她的身形靈活一矮,以為他會落個空,不想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一個霸道的擁抱襲了過來,他身上散發的氣息一並湧了過來,他的大手溫熱,她的小手冰涼。
她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趁他不備,一雙小手滑進他的脖頸,一刹那,他渾身打了個寒顫。
“你的手這麼涼……你該多穿些衣服的。”他逮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滿心的心疼,語氣中帶著些許責備。
“不冷。”
“乖,聽話,下次不許這麼任性了!”
她咯咯笑了,聲音婉轉,小手在他身上亂動,即使隔著衣衫,他依舊感覺到麻酥酥的,他忍不住躲開,是的,躲開!一計得逞,她笑得更歡了。
“小壞蛋,我要吃了你。”看著她笑靨如花,他生出一絲邪意。她笑得眉眼彎彎,他望著出神,想著,若是她能一世這樣歡笑,他甘願哄她一輩子。這一刻,他突然很害怕,害怕哪一天她會棄他而去,害怕她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了。
“清淺,我該回去了。”
她才轉身,他便緊緊地抱住她,喃喃道:“陪我。”
“好。”她覺察他的異樣,轉身,想觸摸他的臉龐卻抽不出手,她靜靜地凝望著他,眼裏升起迷蒙的霧氣,若能一生如此看他,該有多好,她的心變得安寧,隻想時光停滯,就此相擁。
他的唇瓣覆上來,柔軟,冰涼,還有淡淡的薄荷味,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覺得快喘不過氣了。
“泠兒!泠兒!”他呼喚著她的名字,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她的心髒如同有一隻怪物在作祟,跳得失了節奏。
“在呢!”她含糊不清地回應。
“我要娶你!”
“清淺,我……我快窒息了。”他這才意識到什麼,忙鬆開她,歉意一笑,指尖拂過她的發梢,停了停。
清風過處,盛怒的白色曼陀羅妖嬈著身姿,與風纏綿,他們並肩坐在一塊灰色的石頭上,遙看遠處的雪山。藍藍的天空裏,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放的風箏,搖搖曳曳,越升越高,似乎,還能聽到孩童清亮的歡呼聲。
姑娘悠悠轉醒,她躺在一棵桃樹下的長凳上,枝上一團團花朵,嗡嗡的蜜蜂靈活地振翅穿繞一個個花蕊間,采取甜蜜的汁液,她的身上落了許多花瓣,她笑了笑拾起一瓣放在眼前,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惆悵,她的目光透過花瓣望向村外的山巒,長歎一聲,起身離開。
三千青絲簡單地挽了一下,用一根紫蝶簪固定,耳畔垂下一縷,在微風裏輕輕舞動,青色的羅裙被一根同色的衣帶係在腰間,腰肢纖細,伴著一顰一動,流露出萬種風情。
她的身影漸漸模糊,長凳旁落了一條手絹,絹上繡著一枝紅梅,花下偎著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交頸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