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兩派，鬥爭越來越激烈。
    但我們王台孜隊還算風平浪靜，派性鬥爭的方式，以爭論和辯論為主。
    兩派的人，在對待嶽中林和孫家禹的態度時，政治觀點敵對鮮明。可要是在一起打撲克選搭檔，都是以技術好為原則，政治觀點立刻靠邊站。
    葛隊長平時為人處事，嚴而不壞。他夫人喬聚梅是會計，更是個老好人。故盡管葛隊長是孫家禹有名的悍將，王台孜的“保嶽派”也沒有體罰過他。
    幾個副隊長也都是老好人，人們對他們恨不起來。
    苦就苦了兩個老好人郭秘書和王會計，一個是國民黨中央日報記者，一個當過國民黨軍隊的憲兵，兩人被關進鬼棚，經常被批鬥，受屈辱，但兩人從未遭受過體罰。
    有一次，我踢了郭秘書一腳。
    郭秘書一直是我很尊敬的人，即使將他打成階級敵人，他是“保孫派”，也沒有影響我對他的尊敬。
    我踢他一腳，當然事出有因。
    平心而論，我對郭秘書一直是尊敬、友好的，沒有因為他的曆史問題對他冷淡，更談不上歧視他，甚至還很同情、關照他。他是孫家禹心腹，作為對立派，我也不要求他能對我友好。但我認為以他的修養水平，他也會對我尊重。
    但是我想錯了。
    小楊要和我結婚了，這在王台孜已經不是新聞，而是事實。
    郭秘書被關在鬼棚，消息不靈。
    一日，郭秘書聽看管鬼棚的人聊天說，太和的小楊在和甄遠東一起打掃房子，看樣子他們很快就要結婚了。
    郭秘書當時惋惜地歎道：“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看管鬼棚的人和我要好，他將郭秘書的話告訴了我。
    我很惱火。
    我不知道郭秘書因何對我如此不尊重，要對我作如此侮辱性的評價？
    我自思對其不薄，他這樣以怨報德對待我，我自然難以容忍。進而一想，我明白了，他是孫家禹親信，對“保嶽派”素來敵視，他的派性的立場，取代了他本能的公正。
    情感一旦取代理智，人便變得十分愚昧。
    我也一樣。
    在一次批鬥郭秘書的會議上，我懷私報複，踢他一腳。
    這一腳，將我的自私、狹隘，暴露無遺。
    我內心對我自己的這一愚昧失態行為，於懷耿耿，經常自責內疚。這種後悔，不是針對郭秘書，是針對我自己的個人品行。我覺得我在這件事情上，太不君子，太沒修養，也太不成熟。
    區區小事，難道以德報怨不好嗎？
    我自責。
    我的一個好朋友不客氣地對我說：“甄老，我一直很敬佩你，但你踢郭秘書，這一腳將我對你的敬佩全踢跑了。”
    我沒有向他解釋郭秘書對我的貶低，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這種行為客觀上很低劣。
    同班的另一好友郭老郭長泰用另一種角度勸慰我說：“他說你是牛糞，你踢他一腳，兩平。你一貫對他不錯，就是他被關進牛棚，你還是尊重他，你已經很貴族了。他作為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這樣貶損你，是不對的。你要是對他保持寬容大度，不僅對他是一種侮辱、蔑視，他自己若良心發現，也會受到精神折磨。”
    郭長泰的話，既有禪性，也有哲理。
    我後來既沒向郭秘書道歉，也沒質問他為何要將我比作“牛糞”。
    一人難稱百人意，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