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墩圩老鄉、精神食糧與饅頭的較量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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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讓我們一個寢室的人都有了幾許不安,幾許拘謹,幾許鬱悶。
氣氛果然不一樣了。
一進寢室門,就看見寢室裏的牆上,多了一張標語。是毛筆手寫的毛主席語錄:“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這是毛澤東在《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文中按語裏說的。
字很工整,也很漂亮,是嶽書記身邊那位姓張的秘書在白報紙上書寫的大作。
之所以說是書寫,因為它不是書法,也不是在宣紙上寫的,是用毛筆在白報紙“畫”出來的,隻能歸為美術字。
這條毛主席語錄不請自來,貼在牆上。
我心想,這話就叫蒙人。我們來在農村、農場,無非就是幹農活,能有什麼作為?別說大作為,小作為你都作不成。
葛隊長給嶽中林書記準備了一間單獨住處,但他不住,他堅持要和知青農工住在一起。在得知我們三班的人思想最落後,紀律最散漫後,嶽書記主動提出要和我們住在一起,要帶領我們學習毛澤東思想,學雷鋒,要提高我們的思想覺悟。
我們的領導們從來沒有忘記走群眾路線,從來沒有忘記教育、管理群眾。
不知唐宋元明清那時節,官員不跟群眾打成一片的時代,群眾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位嶽書記是很“革命”,很“厲害”。
孟先生評價是,做走群眾路線的表麵工作,沽名釣譽。
多年後我重回大壙圩探訪故地,當年七隊的好友周頌平告訴我,有次嶽書記去七隊,在大食堂吃飯。當時正是收獲紅薯時期,自產自銷的紅薯很便宜,大食堂的飯桌上有許多被人丟棄的紅薯頭。他親眼看見嶽書記近來後,默然將別人丟棄在飯桌上的紅薯頭集中起來,全部吃掉。
周頌平說,不管嶽書記當時是作秀,還是本能,他當時都被嶽書記的舉動感動了。
周頌平為自己的浪費糧食,感到羞愧。
文化大革命中周頌平是保孫反嶽派的,他的話應可信。
當時我們場部官方發出的聲音,是嶽書記要學習焦裕祿,要當焦裕祿式的好幹部,他就是大壙圩農場焦裕祿式的好幹部。
後來在一九六六年的《中國農墾》雜誌第六期上,有篇名為《大壙圩是個好地方》的文章,副標題就是:記焦裕祿式的好幹部嶽中林書記。
作者是黨委秘書秦甫詩、辦公室幹事紀鳳洲二人。
場黨委書記,在我們麵前那就是大官了。
嶽中林當時四十出頭,高高的個子,很清秀,不像是帶兵打仗出身的人。
他是河北涉縣人,大軍南下幹部。
解放初他在大別山太湖縣一帶剿匪,是遊擊隊隊長,五十年代擔任太湖縣縣長、縣委書記。因推行劉少奇路線被冷落,於六十年代初調到龍亢農場任黨委書記,現在又調到我們大壙圩農場任黨委書記。
當晚,我們在寢室裏很憋屈,黃色小調也不敢唱了,葷笑話也不敢講了,牢騷也不敢說了。
嶽書記和群眾打成一片,一下就打得我們渾身不自在。
氣氛很尷尬,早早睡覺。
年輕人瞌睡大,第二天我們醒來,人人都發現自己的臉盆已經打滿了清清的洗臉水,有牙膏的人甚至牙刷上牙膏都被擠上了。
我沒錢買牙膏,一直是用鹽刷牙,但我的牙刷上也有牙膏。
不用說,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出來的,也是嶽書記學習焦裕祿、雷鋒精神學出來的。
嶽書記不會將別人的牙膏擠在我的牙刷上,隻能是他自己的牙膏。
慚愧,我因沒錢買牙膏,已很久沒用過這個奢侈品,久違了。
一霎時,我很感動。
嶽書記這樣幹,老場長孫家禹也不甘寂寞。
孫老場長實際,他派人送吃的下田,給栽秧的農工們免費送饅頭。誰完成栽秧任務,誰就能得到一個大大的白麵饅頭。
吃不飽飯的年代,這一手刺激啊。
饅頭鼓舞人心,栽、栽、快栽,栽完秧就可以領到不要錢的饅頭!
嶽書記帶來的毛澤東思想,在老場長的白麵饅頭麵前,黯然失色。
大家熱愛饅頭,並不稀罕毛澤東思想,對毛澤東思想,人們是表麵熱愛,因為不敢不熱愛。對饅頭,大家是從內心熱愛,因為生理需要。
學習焦裕祿的嶽書記,沒有送饅頭的老場長受人歡迎。
文革中,孫老場長給知識青年送饅頭下田,被說成是用物質刺激來抵製毛澤思想,成為他無法抵賴的反對毛主席的罪證。
這時候,我們並不知道上層所謂兩條路線鬥爭的暗流在湧動,更不能預料到這種鬥爭的慘無人性。
應該說,黨委書記嶽中林是熱愛毛澤東思想的,老場長孫家禹是擁護毛澤東思想的,結果,他兩人都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被毛澤東思想打翻在地。
“文革”中,黨委書記嶽中林被造反派運用毛澤東思想,打成走資派和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老場長孫家禹則被打成走資派和“國民黨殘渣餘孽”。
倆人都在文革中受盡迫害、淩辱,幾欲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