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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謀苦手驀然一頓。
    直到鬆開盜鈴時掩住雙耳的手,將視而不見的肺腑之言說出口,謀苦手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在很久以前,就已是泥足深陷。
    左右皆知他宵衣旰食夙夜匪懈,卻有數不清多少次燈火長明下,他手捧非經史典籍,亦非治國良策。
    又有多少次近侍看他未係冠冕便負手在窗前來回徘徊,焦灼等待,心中期冀百裏加急快馬加鞭來的卻非軍情機密,非政事要務,而是薄薄一張蠅頭小字記滿某人生活點滴的紙箋。
    那是他注定風詭雲譎言不由衷的人生中唯一可以喘息,可以真真正正休憩的所在。
    聽善殺人遍覽山河從心所欲,他亦覺快意。
    看善殺人擊節恣笑自斟自飲,他亦會微醺。
    一年多前那個陰雨靡靡的清明,天色晦暗,淋淋漓漓雨水將往來祭祖之路落下的香灰紙錢澆濕在地,魚市坑坑窪窪的路麵比往常更狼藉不堪。
    善殺人便在那時著蓑衣斜掛鬥笠穿梭於如織行人間,步履散漫,神態慵懶,如一尾靈氣卻不自知的魚遊刃而入他視野。
    十九年來隱於月,藏於花,和風細雨潤於三千世界萬象眾生的禪機,如今都歡天喜地棲身在善殺人眉眼間。
    說起來他們二人的初次相遇,先看到對方的是他,眼神本該蜻蜓點水陌路來陌路去,卻一個不小心流連忘了返的也是他。
    善殺人則隻是風雨加身不經心的走近,若非門前屋簷下放著他本要贈予鄰裏上墳的老酒,便會頭也不回的走遠。
    幸而他善釀酒。
    幸而善殺人貪杯。
    於是被世人指為凶神惡煞,卻其實眉清目秀的魔頭在抽鼻子輕咦一聲後情不自禁停下腳步,繞著酒壇思前想後了一會兒,在酒壇邊默默蹲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極為認真觀察了正對院門作為主人家的他一會兒。
    最後,魔頭惡向膽邊生,一指頭勾起掛在壇口的舀酒勺,一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一邊目不轉睛盯著他,以備東窗事發好及時開溜。
    說起來,那可算殺人第一次拿他下飯。
    “夫子,夠了……”
    隻想要個簡明扼要答案,卻猝不及防被抖出接二連三糗事的善殺人終於忍不住豎起手掌,意圖製止謀苦手漸入佳境至津津有味的竹筒倒豆,白淨耳根早已紅透。
    因他耳垂帶點肉,皮膚卻薄,此刻映著晨曦剔透的仿佛這時節的櫻桃。
    得天獨厚在很多方麵都舉重若輕的謀苦手,偏偏對從諫如流一事極不擅長,過去就常有人忿忿他剛愎自用,這會兒更是我行我素的不得了,笑吟吟的就要開始繪聲繪色善殺人如何從勺舀酒到抱壇傾酒,不知節製喝的渾然忘我,最後茫了走不動路,就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歪靠著酒壇昏昏欲睡。
    可世間事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口未開,便聽到啪嗒一聲,無奈回頭,便見身後小諦聽小手抓著善殺人用竹篾新編的草蓆一角。
    睡覺睡到自然醒,又抱著薄被在床上自娛自樂撒歡打滾許久都不見有人來拾掇他的小家夥歪起腦袋看著蓆後一雙人,一雙漆黑清澈的眼睛撲閃撲閃滿是困惑。
    善殺人立刻陸上龍卷般衝過來扛起小家夥,腳不沾地回床穿衣。
    謀苦手一瘸一拐跟進屋,雖然意猶未盡,但已是一副溫良恭儉麵孔。
    伸手細細捊順小家夥一頭亂毛,謀苦手全無半點被叨擾的不悅流露,隻溫聲道:“諦聽,和你同窗的寧寒杵這幾天出門買耕牛,家裏隻剩他祖父一人,老人覺得有些寂寞,你可否去陪他聊聊天解解悶?在他家借宿一陣更再好不過。”
    小家夥歪起腦袋深思熟慮,一來,寧老頭兒家的夥食肯定是不如縮頭烏龜下廚的,但二來嘛,寧老頭兒會給他好多香香甜甜的膠牙餳……
    謀苦手見狀又續上四個字:“拜托你了。”
    小家夥頓時精神抖擻,拜托二字讓他很有種被當作大人的感覺,哪還顧得上權衡利弊,樂顛顛點頭如蒜搗。
    謀苦手又望著善殺人,很滿意的看到向來遲鈍的後者即使親眼所見仍不知他是找個蹩腳借口屏退左右,故而沒有半點危機感,“殺人,我也有事拜托你。”
    力拔山兮的魔頭正小心翼翼替小諦聽套衣袖,聞言一抬眼皮,一改平素予取予求的姿態,斷然道:“我不答應。”
    這一言既出,伸直胳膊努力鑽袖筒的小諦聽登時就高看他幾分,這縮頭烏龜能耐了還,敢當麵撂夫子臉了。
    ……可惜有些口是心非呐。
    果不其然,見書生被打斷話茬後眼觀鼻鼻觀心沉默是金,剛有些出息的魔頭立馬就心軟了,輕咳一聲嘟嘟噥噥道:“你還是可以說有什麼事的,反正我要去找龍馬,順路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幫你。”
    “宮城京兆尹府。”
    謀苦手行雲流水收起失落表情,換上恰到好處的如履薄冰:“順路麼?”
    龍馬隻喜棲身江河湖海寬廣處,宮城雖然有渭水經人工水渠分流作起居用度,但狹窄逼仄如何入得了它法眼。
    這廂魔頭心下敞亮麵上瞎,“順的。”
    那廂諦聽小小年紀就要熟能生巧翻白眼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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