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誰為我屠無辜殺忠良，剜肉剔骨了這處處繁華的盛世王朝。
    字字可誅。
    大千世界再無奇不有，恐怕也就善殺人一個會把這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的倒施逆行言論精簡到六字情話：沒有你，誰為我。
    然後善殺人就知道自己徹底栽了。
    否則怎麼會腦子裏不斷叨叨著走吧，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明知你殺人如麻卻不動聲色的引狼入室，哪算得一心向善？
    他坦坦蕩蕩稱要謀殺這四海升平的王朝，絲毫不顧亂世百姓苦，哪算得飽讀詩書隻為經世濟民？
    蹲牆角偷偷看了他大半年，終於登堂入室，隔三差五還能幫著跑腿下廚，正月和近幾日更是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朝夕相處，但居然還是漏看錯看如許多。
    現在既然已經知曉自己這剃頭挑子一頭熱是出於太過一廂情願，以致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總是時候懸崖勒馬了。
    可腳下卻始終邁不出步子。
    問著你從何時何處得知我真名實姓的嘴外強中幹猶如垂死掙紮，已有了決意的心更是再篤定不過無論書生如何回答，他都舍不得轉身離去，從此山長水闊永不相見。
    謀苦手聞言微微偏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盤托出，陷入回憶的模樣沉靜而歡喜，說起與青年相關的往事更是嘴角噙笑如數家珍。
    “十四年前有位騎乘黃的方外人為我說法，試圖以心傳心，機鋒妙語引我開悟明境，雖然最終道不同不相為謀，但他縱乘黃一躍而入石渠閣，在浩如煙海，前至上古洪荒，遠至海外三山，駁雜至三教九流邪魔外道的巍巍書海中精挑細選，帶走藏書數本，倒也不算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其中有一本有圖無字，僅扉頁上有我注疏‘掬水月在手，弄花衣滿香’十字的刀譜，那人在雲遊四海時送給了一名年僅六歲的稚童。”
    善殺人目瞪口呆，那本他入手後屢屢遊走於如廁救急鬼門關的書，居然算是書生借騎怪模怪樣白毛狐狸的神棍之手送上的見麵禮？
    “這十多年來，雖然那稚童始終與我相距重重山水，但每隔數月，有時甚至三五天便有密諜不遠千裏送至我手邊，殫精竭慮將他的大事小事瑣事非常事細細記錄，讓我有幸遠目相隨他的成長。”
    說到這裏，謀苦手微微低眉，當這即使隻是管中窺豹也不難推測其人麵獸心的異數斂眸回顧，將笑意悉數凝於覆住漆黑瞳仁的眼睫下彎彎一線時，溫柔至深竟可見，滿室如有雲氣繚繞煙波渺渺。
    “我舞象之年他尚垂髫，性子野得很，常常折枝為刀信手比劃，天底下再沒有他這樣的初生牛犢不畏虎，連把趁手的兵器都沒有就敢膽大包天尋釁龍馬，頭一天打不過就可勁跑，龍馬心高氣傲懶得計較，隻冷眼看著五短身材通高還不及它下腹的他顛顛簸簸撤出視野，但漸漸忍無可忍他的迂回遊擊再四叨擾，有天終於雷霆大怒，一路將他從山林攆入平原，又從平原攆下江河，迎頭趕上一次便暴擊一次。”
    “我及冠時他韶年，涉世未深卻意氣風發，見不平則奪刀相助，不問實力強弱人數多寡，少不得又是打不過就跑那一套，但不論多少次都是記吃不記打，鼻青臉腫時候遇上不順眼的事，多多少青壯都袖手旁觀，唯獨他不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終年的傷筋動骨，幾乎久病成良醫。”
    “再後來他練刀步步升境，刀譜扉頁的禪語意為掬水在手能映月，弄花沾衣必染香，真如無處不在，實相無時不現，他漫無目的遊蕩於如畫江山中一座座各有千秋的城，看山看水看鳥獸，觀景觀人觀百態，遇一事種一因，到一地結一緣，所見所聞所曆皆和風細雨沉澱進根骨，修佛修道修武皆有三關，一破邪見為初關，二立正見為重關，三出生死桎梏為牢關，他連過三關如破竹，修為一日千裏。”
    “途經寧州雲南郡時他風聞當地劍廬坑殺一縣百姓，聚陰氣戾氣煞氣以鑄絕世凶器，手段之殘忍絕世僅見，便單槍匹馬闖入劍廬，破劍陣，取凶刀，殺廬主，一戰成名，本該一舉躋身江湖奇榜，是我擔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他當時年紀太輕，一知半解人心鬼蜮，便強硬禁止諸如此類幹戈口耳相傳，直到三年前有心無力，隻能放任其成為舉世皆知的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