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這條氣勢驚人的魚龍，最終根本沒能躍出大湖。
    一名不知從何處來，青年和溫酒都未曾察覺到半點氣息的中年男子忽然發難，虛空踏階，拾級而上幾丈高，徑直擋在光靠碾壓就能摧城拔寨的魚龍身前。
    狀似以卵擊石蜉蝣撼樹，但心生忌憚的卻是參天古木，渺小浮遊反而氣定神閑。
    在溫酒詫異的眼神中，麵容清逸的中年男子豎掌至眉心，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拇指彎曲扣住其餘二指，而後向左一劃，口中低低道：“出鞘。”
    更出人意表的是出鞘的非劍非刀，而是男子用以束發的那條怎麼看都過長的灰撲撲葛布。
    束發布帶是由兩條葛布打結而成，兩端呈削尖狀，形如劍帶，隨中年男子出口成讖，柔軟的劍帶從打結處一分為二，在空中一左一右立定，對峙如雙峰。
    中年男子又道：“開門。”
    兩條劍帶頓時如真正利劍寒光凜凜，耀眼光點從劍柄沿著劍身倒灌而上，由點為線，而後兩線白光又相對延伸彙合成麵，鋪出一道通天接地的萬丈光幕。
    魚龍一頭撞在光幕上，竟如撞入蒼茫不知盡頭的大海，隨著白而灼烈的光點如海浪四濺，魚龍先是猙獰的頭部消失，接著駭人身體也漸漸被侵吞。
    魚龍掙紮著甩動長尾，光幕劇烈震動，白光時隱時現，兩人腳下的湖水更是跌宕如一鍋滾水，翻騰的驚天動地。
    遠近燈火一盞盞亮起，質問驚叫讚歎聲此起彼伏。
    溫酒不得已停下身形，眼神陰沉，“除巫降邪的手法爐火純青，想必你出身道家正統。”
    見男子不否認，溫酒不由顰起柳眉。
    她眼下還看不出這道士的底細，但隻會深，不會淺。
    更何況一物降一物是放之天下皆準的道理，夏蟬之後有螳螂，螳螂之後有黃雀，虎嘯山林的猛虎亦要忌憚善假借外物的獵人，於溫酒便是雖然已入歸真境，可是眼下很不巧，遇上了天生克她的道士。
    她硬拚或許能勝這一仗，但不可能速戰速決，時間一耽誤，那呆子少不得魂歸地府，事後她就算扒皮抽筋剔骨了這道士，從大局上來說依然是一敗塗地。
    因此溫酒雖然心急如焚，但仍是咬牙耐下性子，試圖勸對方放棄初衷，“既是道門真人，就該記得天尊二十七戒，不得恃威淩物，不得好殺物命，不得貪嗔癡恨，不得輕慢經教，也該謹遵老君的上中下九品，上品行無為，中品行無名，行清淨，行諸善，下品行無欲。”
    “修道不像武夫修身不受天地待見，但就是因為這份得天獨厚，便多了許多拘束，需順天時應天命，守戒律重品行，一旦違反輕則跌境，重則如武夫走火入魔，失去清明，癡癡傻傻一輩子，生不如死。”
    “修道本就是為了羽化飛升，恨不得一輩子躲在洞天福地眼不見滾滾紅塵為淨，你既然苦苦修行至今，道術已有成，那麼無論是誰都不值得你入世，更不值得你壞戒敗德助那黑衣魔頭草菅人命。”
    溫酒字字在理。
    中年男子卻搖了搖頭，肅穆眉眼竟流露出些許暖意。
    “在下修道不為長生，隻為護一人周全，無論兵荒馬亂也好，妖孽橫行也罷，隻要我在，他就有方寸清淨。”
    “至於境界，其實於我如浮雲，若能令我心中的人平生長展眉，入世如何，跌境又如何，走火入魔更是如何。”
    曾被道觀遠近的百姓奉為神仙下凡的男子菩薩低眉，卻非慈悲，“我不求登天門，不求見仙人，修道與修魔對我來說能有什麼區別。”
    師弟總說他漫不經心，行事草率，這話不中肯呐。
    三年前謀苦手來魚市，師弟說此人能助西夷結束分崩離析的局麵，他便捧起書籍，以近不惑的年紀和一幫垂髫小兒一起搖頭晃腦，之乎者也。
    今天陪師弟去謀家串門子，聽謀苦手細細推演囊括於白圭，盧龐，申雍，善姓魔頭在內的棋局，臨時加入溫酒這枚棋子，說唯恐節外生枝，他便拚了身份暴露，被滿溱陽的駐軍勠力圍剿的風險，自行解除忘年易容，偷偷殺來局中。
    所以說他做事還是講究前因後果的。
    不過這話可不能當麵和師弟說，否則又要聽師弟咒他入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