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頭兒可不會天真以為那些貪官汙吏不敢買凶殺人，更不相信是於白圭吉人天相，此行遇到了諸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義士。
    擺明是謀苦手和姓善的小年輕倆人，一個說者有意裝無意，明明不擇手段卻不露痕跡，一個聽者有心裝無心，明明關心則亂卻假作雲淡風輕。
    現在的情況約莫也是如此，別看姓善的小年輕當下沒動靜，半夜三更準生龍活虎的爬起來為君奔走為君解憂，“這次又要他做什麼？”
    謀苦手有條不紊解釋完來龍去脈，然後不疾不徐道：“傷溫酒，殺於白圭。”
    謀苦手聲線溫醇，語氣情緒不見絲毫起伏，隻是將手中茶碗放回幾案。
    寧老頭兒聞言卻是大驚，死死盯住謀苦手上下左右看，眼神細致入微，仿佛要從他身上找出什麼破綻。
    同樣是利用，但對付官府遊兵和江湖散勇是一回事，對付溫酒這種層麵的拔尖高手卻是另一回事。
    武者和朝廷官員一樣，分為九品。
    下三品多是強身健體，將秘笈中的拳路，招式等浮於表麵的架子熟能生巧，這類武者在對壘時，年齡，兵器和人數上的差異對勝負的影響往往大於武者本身的造詣，像亂拳打死老師傅這類流傳市井的下酒菜屢見不鮮。
    中三品，武者任督二脈已通，精氣由下丹田出發，沿脊椎督脈通尾閭，夾脊和玉枕三關，到頭頂泥丸，再由兩耳頰分道而下，會至舌尖，與任脈接，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成體內小周天，循環往複。
    如此以先天精氣煉化溫煦後天氣機，沿途慢慢千錘百煉四肢百骸，以內為重者，可練就銅筋鐵骨，刀槍不入，以外為重者，則可使氣機離體，或吹沙走石，或附著於物使飛劍出鞘，使落葉飛花傷人，替英姿颯爽的劍客博取鶯鶯燕燕尖叫吹捧，也可成全愛慕虛榮者嘩眾取寵。
    上三品，於修道及修佛中的出世禪者，依次為歸依，歸寂和歸真，於修武者則是秉燭，三千繁華和歸真，便是可遇不可求的身體穴竅脈逐一打通，氣機流傳全身，其中佼佼者更可與天地共鳴，吸納萬象靈氣，使氣機生生不息。
    從中三品起，每一品之間都隔著一條難以言說的鴻溝，且即使拚上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滴水穿石的持之以恒，一擲千金的煉丹進補，若欠缺一點天資聰穎，欠缺一點天生根骨，欠缺一點天賜機緣，便是終其一生都無法逾越。
    因此在義陽郡時，已入二品三千繁華境，但年紀不過三十又三，本該意氣風發的女婢會沉聲說青年驚才絕豔，自己或許一生都拍馬莫及。
    也因此一品境的青年能帶著累贅的於白圭，以及那頭更累贅的毛驢，信步十麵埋伏如入無人之境。
    一品歸真，是真正的傲視群雄，即使身受重傷也不至於陰溝裏翻船，是真正的來去逍遙，即使被百萬雄師勠力圍剿也不至於死無全屍。
    但同為一品狹路相逢，那便是一場誰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慘烈戰事，即使不抱著你死我活的執念，分出勝負的雙方也不過是能吐著血笑，和吐著血狼狽離場的區別。
    “更不用說溱陽駐兵廿萬，藏龍臥虎，而皇宮裏那名俯首甘為天子倀的權閹也是貨真價實的一品境，難道會任由這兩個造下殺業無數的魔頭肆無忌憚一戰後，在眼皮子底下安心舔舐傷口？”
    寧老頭兒語畢，求索的眼神轉而哀涼，因為自始至終，他在謀苦手表情舉止上一無所獲。
    難道信奉霸道治國的人，都是這般無情無義？
    忽然，寧老頭眼皮一跳，斜睨謀苦手麵前的茶碗一眼，隻見碗中茶水微漾。
    碗離手已有一陣，但層層漣漪至今仍向外推移，追逐著泡開的毛尖飄飄搖搖，如樹欲靜而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