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寧老頭兒又帶著寧寒杵來謀家蹭飯，似乎是覺得不好意思，因此登門時拎了一塊自家造的豆腐幹和一碟蝦子。
    約莫是被寧老頭兒下手不留情的擰過耳朵長了記性，寧寒杵這回沒再對小諦聽天揖相待，但敬重之心不減，隻要小家夥在他眼跟前，小家夥坐著他必定站著，小家夥一起身，他作勢就要雙膝跪地。
    寧老頭兒恨鐵不成鋼一瞪眼，寧寒杵極為利索的改跪為蹲，眼觀鼻鼻觀心，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小家夥唬了一跳，轉過身一溜小跑，找在灶屋忙活的青年去了。
    青年正快刀將那一塊方方正正，飽滿帶香的豆腐幹片成薄片，再切成紗線般的細絲，放進鍋裏澆入用竹筍和口菇熬出的滾沸湯水，待腐幹絲吸足了山珍的鮮味便撈出，淋上一點麻醬，撒上一撮蝦子。
    不用生火，不用爆炒，沾了葷卻不腥，沾了油卻不膩，簡簡單單就是一道爽口好菜。
    腐幹絲看上去幹幹淨淨，但清中見味，頂適合在這種淫雨靡靡，人的精氣神兒都被濕氣壓的沉悶潮鬱的時候下飯。
    再配上青年下午做的千層蒸餅，之前途徑豫州時順道從汝南郡平輿縣挖出的一口深埋地裏的土陶罐中發酵已三年，有民謠盛譽十裏聞香不是花，汝南嫩尖大頭菜的醃芥芽兒。
    本該是賓主盡歡的一餐，但除了左右開弓大快朵頤的小諦聽，席間氣氛卻有些凝重。
    青年不時偷偷瞥一眼細心為小諦聽擦去嘴角麻醬的謀苦手，仍是溫柔笑著，但那微微下斂的眉梢不像是笑意蔓延，更像被愁緒壓彎。
    吃完飯謀苦手陪寧老頭兒和寧寒杵聊天，青年在屋外洗好碗筷，正要進屋，忽然察覺謀苦手刻意壓低了聲音。
    自然是在聊些不方便外人知曉的話題了，青年識趣的想要回避，但剛一轉身便想起吃飯時謀苦手苦惱的表情。
    於是青年五體投地敗給偷聽的欲望。
    “你們應該也聽說了，這幾天有位典簽跪在皇城前鳴冤，涉及此事的大小官員遠超千人，那位典簽姓於，名白圭，就是我正月裏提及的親戚。”
    “白圭得罪的人太多，雖然都是滿腹經綸的文臣，或是職責所在戍國護民的武將，但未必會有認罪伏法的覺悟，也難說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大度，這些人要想把白圭的家底摸透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家早晚會成是非之地。”
    “我被卷入其中倒是沒什麼，讀了這麼多年書，卻從未有幸經世濟民，唯獨此次若能默默支持白圭，倒還算對得起爛熟於心的聖賢言論，但諦聽和善小哥無緣無故被牽連便讓人於心難安，我在想要不要勸善小哥先行離開，至於諦聽，隻能勞煩你們多多照顧了。”
    青年怔怔片刻，但旋即定下心思。
    他當初保護於白圭是為讓書生安心，如今同樣的理由……
    他也可以殺了於白圭。
    如他早先所說，他隻會殺人，不是英雄。
    等到青年牽著小諦聽的手去魚市遛彎，腳步聲由近及遠直至消失在紛繁嘈雜的喧鬧聲中，寧老頭兒才道：“剛才的話，他聽到了。”
    謀苦手頷首，“那本來就是說給他聽的。”
    寧老頭兒輕輕哦了一聲，並不驚訝。
    正月裏謀苦手剛提了一句於白圭要來溱陽，弱不禁風卻偏偏樹敵眾多的於白圭便真就來了溱陽，且別說毫發無損，還精神奕奕更甚以往，連原本孤傲而立的顴骨都被薄薄一層白肉模糊，稍稍削弱了些相由心生的古板肅穆。